夜枭是否会找南宫晴雪的麻烦我不知道,也根本不会在乎。
他与南宫晴雪二人一个狠厉一个阴险,皆属豺狼虎豹之辈,互相攀咬正合我意。我所忧者乃凝意所述暗藏之人。
夜枭虽不可信,但依凝意所陈,我倒丝毫不怀疑他的话。如此说来小珠确非他所杀,瑶光宫中的的确确暗藏内鬼。
内鬼,南宫晴雪……
我手捻棋子,上上下下游思不定,含含糊糊地回着凝意:“夜枭却是不会轻易饶人之人,不过此乃东璃皇宫,他一个外邦皇子,应该不至于公然行凶。依我看,顶多也就在他所给解药中坐坐手脚。”
“二姐,你是什么意思?”
凝意睁着一双净美的纯澈眸子,眨巴眨巴看向我。
“三小姐,您还不明白吗?静妃以您为要挟,逼迫夜殿下交出解药,那夜殿下原不是好惹之人,能甘心情愿给她解药?”
清霜搁下手头活计,将手搭在凝意手上,带着温和的笑道:“三小姐,依奴婢看夜殿下所给解药要么根本不是解药,要么服用有其他要求,一旦方法用错,便会反行其效,取人性命!”
清霜知我怨恨夜枭,寻常并不会称之为夜殿下。此时,不过是顺着凝意的口吻,给他夜枭一个脸面罢了。
“什么!”凝意惊声而起,满目忧色摆在精巧的小脸上,“姐,清霜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我微微垂眼,以示认同,却道:“凝意,由得他去吧,南宫晴雪并非善类,才刚还要杀你,别管了。”
之所以如是说,是因为我太了解这妹妹,这秉性纯良、不染尘俗的傻妹妹。可是还不等我说完,那丫头已经呼啦啦跑了出去,我忙问她:“凝意,你做什么去?”
“姐,静妃虽然对我不仁,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我找夜枭要解药去!”
“凝意!凝意!你慢着,你……”
空中,回荡着凝意的嗓音,却已不见了她的影子。
我无奈摇头,赶忙催着清霜去找玄霜跟着凝意,以保她安全。旁的却也不想多说,只是隐隐间,更添几许愁绪。
凝意这性格,他日入了秦府,若是杨文弋日日伴在左右倒也罢了。可杨文弋是戎将出身,如今四邻邦国互争天下,杨文弋势必常年驻守在外,届时凝意独处秦府,左一个杨文燕、右一个杨文鸢,凝意该当如何应付?
还有…那暗藏者究竟是谁?
我虽不懂武功,夜枭的身手却也算是亲眼见过,那暗藏之人能在短短时间之内杀了小珠,还打伤夜枭,便是玄霜玄宇也做不到吧?
可我瑶光宫拢共就这么几个人:沁芳,清芸、清霞、清霜、玄霜、玄宇、红芸、阿莲、小璃;柯记恩、钱默和夏子。
沁芳、清芸、清霜、清霞自是不会,更不懂得功夫;玄宇、玄霜是七王安排进来的人,也信得过,剩下的便只有红芸、阿莲、小璃、柯记恩、钱默和小夏子。
阿莲一向叽叽喳喳,藏不住事……不,知人知面不知心,未防不测,我仍是暗暗交代玄宇偷偷试一试他们的身手。
可这一番试探下来,竟没有一个懂拳脚的,更叫我顿时郁积了无数愁云。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这一摊子烂事还没解决,外头就传来闲言。
说是杨文燕有言,秦府之前已经为杨文弋定好一门亲事,只是未曾下聘,如今有皇上允诺,不敢推了吴家亲事,所以只好委屈了凝意,入府为小……
我当即勃然大怒,不仅将桌子掀了,茶盏欧盖也砸了不少。
这杨家,真真欺人太甚!太目中无人!
你杨家虽为驸马府,我吴家却也不是吃素的。且不说我与姐姐,就是爹爹吴国公的身份,我吴家的女儿也绝不能去她杨家做小。
“娘娘,您消消气,您的身子还没大好,切不可动怒!”
沁芳忧急相加,忙扶着劝我坐下,一面向奏报的清芸使眼色。可我哪里还有心思坐下,忙问她:“凝意呢?可知道此事?”
“三小姐和清霞陪着小殿下在院里玩,怕是还不知道,这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
沁芳话说一半,仰首往院里瞅了眼,跟着叹出一声。
“娘娘,如今光景,得您先沉得住气!萧氏兄弟、北晋太子一个也没离开,中宫还坐着一位虎视眈眈的皇后,多少人正等着这机会呢,这时候您要是沉不住气,谁来为三小姐谋算?”
“是啊,小姐,依奴婢看这事杨少将军定是不知道的,还有安乐长公主,她一向疼爱少将军,定不会跳出来为难自己个的儿子。如今杨文鸢已经出嫁,长公主身子不好不抵事,整个驸马府都是杨文燕在掌控,此事多半是她撺掇出来的!”
清芸也过来扶我,跟着分析了一番。
杨文燕!
杨文燕!
我反反复复念着这个名字,而后问道:“有何办法可以见她一次?”
她今年二十有四,与秋哥哥同岁,思墨秋哥哥多年,却一直未能如愿嫁入韩王府为妃,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姑娘了。
起初我与秋哥哥之事经叶晓柔暗手操控,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杨文燕不可能不知。更何况,当初皇后安排二人成婚,秋哥哥直打着我的名头毁了这桩婚事,杨文燕又怎可能不记恨在心?
她此时来此一招,其意已昭然若揭。
而我的凝意纯善,从来不会违逆长辈,若杨家不肯,她定不会强逼,而会选择咽泪吞声,独自关门,在无人处苦偿甘苦。
一想到她日后暗自垂泪的模样我心中便百般不是滋味。
我自己也就罢了,这几年这双手沾了多少血、算计过多少人我自己都糊涂了,活该有这样的运命。
可我的凝意做错了什么?她禀性纯良犹如漫天飞雪,不染尘埃,为何要背负和我一样的宿命?
不,我不能答应,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踏入我这样悲哀的宿命。我要争,为凝意争,也为了自己当年没曾实现的愿望争一争。
解铃还须系铃人,杨文燕所怨之人莫不是我,此时此刻,为了凝意终身幸福,我怎么着也得见她杨文燕一次。
杨文燕是皇帝墨连域的外甥女,入宫本非难事,只是她对我存有芥蒂,应该不会遂我之意入宫相见。
如是,想要见她一面,唯有从别处想办法。
好在京城外有个大悲寺,那是皇家专属寺院,皇族帝室每每祝祷祈福都会来此。
打听到杨文燕每月廿二日会去寺中上香,我便借为腹中胎儿请愿上香之名,要上大悲寺一趟。
墨连域倒没多想,很快答应了此事。只是不放心我一人前往,交代红玉随行。
夜枭与萧氏兄弟皆在宫中,外加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南宫晴雪,我并不放心将凝意一人搁在宫中,便要姐姐入宫一趟,将她带去了越王府。
至于弘儿,我已交代清霞将他抱到赵太后处。阖宫上下,再没有比太后处更安全的地方。
廿二日晴空万里,奕奕光辉映着消融未化的积雪,直晃的人眼睛不能睁开。大悲寺本在京郊峰顶,山风越渐大些,待到上山后更显寒意连绵。
才刚上香完毕起身,却又因寒意未全消退而站立不稳与身旁小尼姑撞个正着,沁芳立即斥道:“你怎么做事的?怎的这样不小心?这可是敏妃娘娘,若是有个好歹仔细你……”
小尼姑听闻脸色旋即大变,跪下叩头道:“娘娘,对不起,对不起,小尼、小尼不是故意冲撞您的,小尼只是、只是一时没注意,所以、所以……”
小尼姑已经吓得说不出,红玉却忽然吼道:“对不起就够了?你这没眼力劲的东西,还不给我速速滚开!”
“姐姐,你不要不怪她,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微微一笑,旋即伸手扶起那地上跪的小尼姑,对她宽和笑道:“不用紧张,快起来,这位是宫里的和贵嫔娘娘,说话虽然有些凶,人却是极好的。”
我原以为寺庙中的姑子不过尔尔,谁曾想那姑子抬起头来之时竟叫我有种错觉。
她婉约姿容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却也足以用明丽动人来形容,只可惜了青葱岁月,似水年华,竟要托付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而红玉向来是淡若秋水的性格,今日这番却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之所以如此许是顾念我腹中孩子吧。
姑子见我微笑,紧绷的容颜也缓缓松弛,从我手中抽回双手,垂头怯生生道:“多谢娘娘宽容大德,我佛慈悲,定会保佑娘娘您福寿绵长。”
“娘娘不怪你那是你的造化,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赶紧滚下去,别在这儿让本宫看着头疼。”
红玉脸色越渐难看,恨不能将那姑子给踹下去,倒教我更多思虑。
“姐姐……”
红玉并不肯听我的话,狠狠抛给那姑子一个厉害眼色,直至逼着她退下才对我道:“一番劳顿你也累了,不如先随寺里的师父去禅房歇歇。”
“不必,难得出来一趟,我还想在这儿转转,红玉你若累了便去歇歇。”
“也好,那你自己小心些。”红玉说罢又对清芸、清霜道:“你们俩个好好伺候着你主子。”
她并非喜欢多言之人,略略交代几句便同位老姑子走了,我自然也不会闲着,转眼就朝杨文燕暂歇之处去了。
只是刚才那小尼姑,回想起来,怎么竟觉得有些眼熟,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样,可究竟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