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任何长得好看的少年,都配在她面前自荐枕席。洛英是颗好棋子,但并不意味她要将他收作裙下之臣。
她披上外衣,拉开了房门。
夜阑风冷,地白风寒。
她伸出手,接住几颗雪粒子。在刮耳的朔风之中,她隐隐约约听到哀乐之声。正凝眉出神之际,身上落下一件厚重的狐皮大氅。
少年站于她身前,垂首为她打上系带。一泓明净秋水的明眸专注而认真,仿若这世间之物只余下他手间绳扣。
周乐之唇角微抿,并未言语。
少年莞尔一笑,伸入这温暖的大氅之下,触及了她的手。
她也未躲,他便大着胆子拢起她的手。
她的手凉得彻骨,而他的掌心火热,他便捧着她的手,慢慢地为她捂着。
此时,远处断断续续的哀乐变得清晰可闻。
“也不知哪家有人去世了。”周乐之感慨道。长公主府坐落于内城,许是哪位官吏的亲眷走了。
“这个岁末分外严寒,已经冻死不少人了。”洛英面容肃穆地道。城中医馆已人满为患,发热流涕之人较往年更甚。冬日,并不好过啊……
周乐之颔首,眉心轻蹙。死人,可不是好兆头。
寒夜的凛风还是过于凌厉。她在檐下立了片刻,便有些受不住了。
洛英觉察到她的疲倦与不适,遂将她劝回屋内,自己则顶着满头风雪离去了。
次日早课,周乐之并未见着郭钰的身影。大雪未停,学堂之中只有寥寥数位学子。
刘子夫也习以为常。这些世家子弟只有在晴日里才会准时进学,一遇上雨雪之日,总要少上一半的学子。他本以为长公主亦是如此。当看到长公主前来,他吃惊不小。
快及晌午,雪还未停歇,而瘟疫降于长安城的传言已经四散了。
“瘟疫?”听闻采萍与她提及此事,周乐之满脸不解。难道不是岁末太冷,冻病了不少人吗?
“是的,殿下。初时,城中大夫以为病人是受了风寒,后来发觉这染病之人还能将病传给他人,这才明白是瘟疫。”
周乐之面色凝重。瘟疫乃大事,若是处理不当,可以动摇国本。
“殿下,你是万金之躯。外头瘟疫横行,还请殿下回府。”采萍劝道。
周乐之握笔的手一顿,并未接话,而是没头没脑地问道:“让李崖去问问郭钰如何了。”
一堂课后,李崖顶着一斗笠的积雪归来。他俯身,附耳道:“郭钰高热不退,看上去病得不轻。”
周乐之手中之笔丢于案面,杏眸一凝,反问道:“此话当真?”昨日相见之时,郭钰还慷慨陈词,今日竟然病重如斯?
“属下去叫门之时,无人应答。无奈之下,属下只得翻墙入院,透过未锁的窗户见他蜷缩在床上,脸颊通红。我喊他了几声,却听他回了几句父亲。属下估摸他是烧糊涂了。”
看来真的病得不清。想到昨夜听闻的哀乐,周乐之有些坐不住了。
“你请大夫了吗?”
李崖摇首:“属下担心被人知晓,毕竟那是个外男,不如喊府医去吧。”
“不,府医擅长的是调养生息,不一定能治好。你去长安府中找最好的大夫过去。”吩咐完李崖后,周乐之便辞别刘子夫,匆匆向郭钰的家赶去。
采萍犹豫半天,最终在门前将周乐之拦下。她纤瘦的身躯死守着院门,鼓足勇气道:“如今城中瘟疫兴起,他多半得的是瘟疫。殿下万万不能进去啊!”
“让开!”周乐之不怒自威,仅仅是两个字,犹如惊雷在采萍乍响。
采萍从未见过周乐之这般模样,身子顿时有些发软。
“让开!莫要让本宫说第三回!”周乐之盯向她,她觉得鼻尖有些酸楚,默默退至周乐之身后。殿下怕是看上了那个少年。她也不知道该为殿下欣喜还是担忧。
侍卫替周乐之将院门推开,采萍被勒令候于门外。
周乐之独自走入屋内,视线登时黯了。
小床之上蜷缩着一个少年,面目绯红,乌发如墨缎铺散。他紧闭着双目,浓睫似绡,轻轻颤动。
周乐之记得自己每回看到他之时,总带着一股傲气。如今看他卸下浑身倒刺,气若游丝地躺在此处,她心底起了一缕怜意。
她还等着郭钰为她纳入天下寒门,不能让郭钰就这么死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包裹起一团雪块,放于他的额面。被寒意一激,郭钰骤然睁开双眸。眼前人影憧憧,他挣扎许久,才看清来人。
“殿下?”他想要撑起自己。
周乐之的手将他按回了床上:“你好生修养。大夫很快便来。”
郭钰想去握她的手,却又忽然收手,翻了个身,背对着周乐之道:“殿下快走吧。草民染的怕是瘟疫。”
本以为会听到周乐之离去的脚步声,未曾想周乐之却坐在床沿之上,毫不在意地道:“我就不信这老天要收了本宫的命。”
“殿下莫要玩笑,瘟疫是会死人的。”郭钰闷闷地道。
“本宫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周乐之欺身而上,从后背揽住他的身子。
“别说话。”周乐之的脸埋入他的后颈,轻语道。
“殿下……”郭钰的心中起了狂澜。殿下究竟在作甚?
周乐之闻到了清浅的橘香。即便生活清苦,郭钰也不曾不修边幅,所着衣衫皆用橘子皮熏过。
她能感受到郭钰的心跳,与她的一样快。这是与洛英在一起时不同的感觉。这两人都是她的棋子,为何她却有了不一致的感受?
她这般出神地想着,郭钰已然翻了一个身,双手撑起自己,俯视着她。
“殿下能来看钰,钰很感动……”他以为高门贵族都是自私之人,从不做无利之事。如今殿下甘愿冒着被染上瘟疫的风险,也要来看望他。他那深藏在心底的绮念又按捺不住了。
如果她不是长公主该有多好啊……
他又屈服了。
明明劝说自己不要去做面首,却还是做了面首该做的事。
这一回,比梦中的还要好。他们不再生疏,长长久久。
落夜了。
他为她穿上衣衫。他烧得头昏眼花,抖着双手为她系上扣子。
他以为自己会像第一回那样唾弃自己,可他不仅不这么觉得,反而满眼希冀地看向长公主。
屋外变得嘈杂,大夫终于被请来了。
“好好养病。”
周乐之抬手,郭钰俯首,周乐之随手揉了一下他细软的乌发。
他随之浅笑:“好。”他一定会好好养病,早日与她相见。
周乐之拉开房门。来的不仅是大夫,还有长公主府中的看门小厮。
“殿下,陈公公来府上了。”
周乐之略感意外。陈公公是阿弟身边的太监。自从她上次与阿弟因为国子监之事而大吵一架后,周昊便一直未曾搭理过她。
“恭送殿下。”郭钰扶墙站起,勉强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