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藏书台,谢鸣鸾才明白那畜生为何遣他们来此处做活。
所谓的藏书台只不过是用旧书堆起来的书山,周围用一圈阴气与外界隔开。里面的书破旧不堪,稍微一碰就能散架。这里的低阶魔物没有如人一般精巧的双手,自然打理不了此处。
“你们给我小心点。里面有很多上古书籍,弄坏了蛛王会手撕了你们。”花斑蜘蛛威胁道。
谢鸣鸾看着眼前巍然屹立的书山,心念一动,喊住了将要离去的花背蜘蛛:“等一下。”
“何事?”花背蜘蛛回过身。
“古籍繁多,且弥足珍贵,若是只靠双手整理书卷,难免有所损毁。不若你教我如何使用魔力,有了魔力助力,我也能更快更好地完成蛛王交代的任务。”
云飒脚下一顿,神色复杂地看向她。阿鸾,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吗?若要修魔,一切将会重来。过去三千年苦修得来的修为,你就甘心这么放弃了吗?
花斑蜘蛛犹豫了半晌,爬上了书山。两只短足随意地翻了几下,弄散了几卷古籍,书页散落如雪,纷纷扬扬飘了一天空。
“就这本吧。”蜘蛛挖出了一本残卷,丢了过来。谢鸣鸾连忙接过。
“这本可是上古卷轴,里面记载古魔的修魔之法。我不管你修什么魔,蛛王交代的事,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我就扒了你们的皮。”花斑蜘蛛警告道。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古魔的修魔方法无人能参悟,这本书对于修魔者来说是本废纸罢了。
“嗯。”谢鸣鸾颔首道。
“快干活吧!”花斑蜘蛛甩下一句催促的话语,匆匆离去。
云飒终于撑不下去了,身子一歪,整个人靠倒在书山上。山堆顶部落下不少的书,砸了他一肩膀的灰屑。
“你还好吗?”谢鸣鸾蹲下身,替他掸去肩膀上的灰尘。她的脸几乎贴在他的面上,他呼出的热息浅浅地扑在她鼻尖,桃花眸里的幽泽似乎能勾走她所有的心绪。他左眼角下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昭示着他元阳未失。
她的手描过他的脸廓,以前修无情道,只在乎他修为的深浅,如今才看明白,他长得神清骨秀,眉眼间带着撩人风韵。
“无妨。”他勉强开口。他心里最为清楚,已是强弩之末了。
“云飒,你不用骗我……”谢鸣鸾垂首,额面靠在他鬓边,悲戚地道。这一切,本该施诸于她身上,本是她神识损毁,也是她生命殒落。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天道就要这么惩戒她!
“别难过。难过的样子就不好看了……”他抬起手,轻抚过她的乌发。若不是看她悲伤,能这么触碰她,心里也不觉得痛苦。
他修的不是无情道。无情道是修仙界提升修为最快的功法,却会泯灭人性。他宁愿慢一些,也不愿抛弃自己的心绪——从见到她的第一眼,那种心驰神往的心绪。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好看不好看。”谢鸣鸾哑了声音,眼角微润。
“嗯……我听闻神识损毁之人会散作星粉消散于空中。你说,我会不会化作天上的星辰,看着你?”他抿起唇,眼底漾起的温柔却刺痛了她的眼。
“你不会消失的……”她哽咽道,眼角的泪珠潸然而落。
“阿鸾,把手伸出来。”他的指尖去碰触她的指尖。在相触的一霎那,他指尖化作细碎闪亮的齑粉扬在了空中。
“你看……”他喃喃。
他要殒落了……
“不!”谢鸣鸾瞳仁一缩,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可以,云飒,我绝不能让你死!
她手中握的宽掌还有热度。哪怕失去了指尖,那掌心的触感依然真实。
她握得愈紧,可却依旧留不住他。手中的余温化作流沙,从指缝间流逝。
“云飒……”
“云飒……”
她一遍又一遍呼唤他,可也只是于事无补。
只恨人过于渺小,无法左右生死轮回。
“抱歉……”如果她不曾修仙,如果她不是执意要飞升,云飒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阿鸾,你没有对不起我。可惜了,我再也不能寻你麻烦了。”他气若游丝地道,身上漂浮起数点如星辰般的萤火。人有三魂七魄,每一点光亮都是一条魂魄。人死灯灭,魂魄散尽,便坠入冥界,进入六道轮回。
“只要你能活着,我愿意一辈子被你寻麻烦……”她泣不成声。
“生死有命。”他勉强扯出一个笑。他的双手已经消散,他只能抬起半臂,竭尽全力地蹭过她的脸:“我其实应该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可是我还是想自私一回。阿鸾,我想告诉你,你很好,是我忍不住想要招惹你。抱歉,一直给你带来麻烦,可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看我一眼……”
泪,再度如泉般涌出。
他不得不再替她蹭去泪水。
“阿鸾,我好喜欢你。可是我却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以后会有更好的人来替我陪你走下去……”
一直悬浮在他体内的一点萤火忽然悬浮升起,如一道流星般划过苍穹。
“不,我谁也不想要,我只要你。”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之人,她都不想要,她只想要云飒。
无情峰常年落雪,满目的苍茫色,云飒是无情峰上唯一的朱砂色,如一道霞光,让她知道着世间的艳丽多姿。
不,一定还有办法。
只要云飒还未完全消散,一切还来得及。
“我定会救你!”她狠狠拭去脸颊上肆流的泪水,翻开了花斑蜘蛛递过来的上古卷轴。或许这些卷轴里会给她些头绪。
古籍里面用一些简朴的符号记载了修魔之法。这些符号竟然同上古道文十分形似,仿佛出自同一宗源。这莫不是上古魔文吧?
谢鸣鸾按古道文的释义法,用指腹仔细地摸索古籍中的魔文。一个一个的墨字从纸张上飘起,化作一缕缕上古魔力,汇入她的指尖。
魔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勾起蚀心裂骨的痛意,令她骤然跪地。
她面色苍白,额头沁出细汗。
“如何了?”云飒惊坐起,断臂将她揽入怀中。
谢鸣鸾的身子颤栗不止,双手握拳,关节泛白。她心底涩然,云飒已经自顾不暇,竟然还来关切她。
“阿鸾,我以后无法保护你了……”他压下身上的痛楚,感伤地道。
体内那股乱窜的魔力化为千针,刺穿她的血脉。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痛。
“下去!”她觉得自己快要镇不住这汹涌澎拜的魔力了,忽而高举右手,用尽全身的气力拍上心口。随着一声断骨的脆响,她猛吐了一口鲜血。
在这重击之下,体内的魔力果真平和了。
丹田处起了一个细小的气旋,涌起一道魔力,顺着经络,流向四肢百骸。
她长睫微颤,从檀口吐出一口浊气。身轻如燕,是进阶的征兆!
“凝气一阶!”她竟修成了古魔的修魔之法!她从他怀中踉跄起身,眸光转向书山。这些古老的书籍,也许藏着修复神识之法。
他微松了一口气,阿鸾无事就好……
他的气力仿若被刚才的举动抽空,再次摔倒在书堆里。那双曾经引以为傲的玉足,在阵阵的阴风里散作金粉,飘飘扬扬。
“等我。”谢鸣鸾飞身攀上了书山之巅。体内已有了魔力,她无需再以目读书了,只用将魔力催入书中,一息之间,就能读完一本书。然而她刚突破凝气一阶,体内魔力少得可怜,必须有的放矢,把魔力运用在最有价值的书里面。
她翻过百余本古籍,细读了十本魔功的心法书,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头绪。着实令人绝望。
体内魔力已经所剩无几,最多只能阅读一本书了……
“阿鸾……算了吧……生死有命,不可强求。”他的双腿明明灭灭,化作一缕交缠着一缕的金粉,随风而逝。
“我不允!”谢鸣鸾跪于书山之巅,不停扒开书堆,尘土纷扬,弄脏了她一身素衣。他为她沦落至此,她绝不能放弃!
“算了吧……连道法都无法治愈我,更何况魔功……”他低声喃喃。死有何惧,他只怕她一人独留于世,独自去面对魔界的血雨腥风。
“我不允许!”锋利的纸张忽而划破了她的手指,流出的鲜血滴落在积灰的书本上。
“云飒,我不允许……没有我的允许……”她一度哽咽。热泪滚落,一滴一滴坠在书上。她可真无用。修仙三千年,却让云飒替自己承受雷劈之痛,眼睁睁看他身陨。
指尖触到一丝异动。谢鸣鸾猛然低下头,发现一本书撞入她手中。
“《山海异志》。”她轻声念道。这本书看上去更像是一本闲书,不像是有用的书。只是,此书主动撞入手中的举动太过于诡异了。
她犹疑片刻,终是决定赌一把,催魔出体,灌入书内。
如她所料,这仅仅是本志怪小说,神识里多了些上古的荒诞故事。上古之战后,众神殒落,万物灭而七煞生。全书花了大量笔墨描述一棵唤作七煞的阴邪之树,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她再试图催发魔力,却发觉皆是徒劳……她彻底绝望了。
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书页朝下。
“云飒,抱歉……”她啜泣道。也许再不道歉,连这声歉意他都听不见了吧。
“啊!”有什么物件从书页里掉了出来,砸到了云飒的额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他的衣角上。
“种子?”他诧异地道。
谢鸣鸾飞身而下,两指捏起那枚种子。
“七煞树?”她低声喃喃。神识中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似乎与这颗种子关联了起来。
云飒的四肢已经尽数消散,只余下躯干,裹在宽大的衣袍之下,万念俱灰地躺在书堆中。
谢鸣鸾旋动这颗种子,回想着那些故事,沉声道:“此物……许是能治好你,但邪气过重……”
“我已坠魔,还怕邪物不成?”云飒反问。他灰蒙蒙的眸子亮起一道光,辉煌耀人,逐渐照亮了整张玉颜。
谢鸣鸾犹豫了……为了救云飒,她能付出任何代价,只是这个代价,也许不是她和云飒所能承受的。
“此物种于一人神识之上,能燃七盏魂灯,从而控制七人为播种人所用,故名为七煞树。种树人神识未灭,七人不死不灭,无限复生。”她低声道。若是要救云飒,她必须把七煞树的种子种在自己神识之上,让云飒认她为主,成为七煞的一部分。之后会发生什么,她无从知晓,也无法掌控。
云飒眉头微拧:“也就是说,此种子种于你的神识之上,从此你我性命相连。”
“是。此物传承上古邪神的遗志,怕是后患无穷……”话虽如此,她更想让云飒活着。事到如今,她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