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为你生死,我甘之如饴。”他颓然地闭上双目。他倦极了,连开口都要耗尽心神。
“云飒……”她哽咽难言。一路走来,悉心教诲三千年的师父要诛灭她,一心所向的大道要用九天雷霆劈死她,唯有他,以命相搏,为她争来生机。
她划破手心,将七煞树种子按在自己眉心,用温热的鲜血浇淋。她的神色清冽,眸藏寒星,而沿着眉峰淌过的鲜血,为其平添了一分凄色。
七煞树侵入神识,在神识内落地生根,破土生芽,顷刻间,长成合抱之木。虬枝盘曲,翠叶扶苏。
她指尖抚平他眉间的紧皱,向下坠到他的心口。指甲划开红衣,嵌入如玉的肌肤。心头血扭结成丝缕,汇入她的眉心。
枝桠上生出一盏六角魂灯,灯火荧荧,流苏坠垂。
浮动在空中的金粉回落到他身上。上古魔力从谢鸣鸾的指尖倾泻而出,缚住云飒,修复他身上的残缺,抹去眉心的浅痕。
他面上的血色也回来了,双眸温润地盯着她。修长的手指缠住她的手指,回温的掌心暖着她的手心。
“我的神识……好了。”云飒晃了晃脑,未有丝毫的疼痛。在片刻之前,他还觉得仿若有千万针在扎他的识海。
他试图坐起身,忽而身形一顿,痛感如潮般回来。眼前的谢鸣鸾影影绰绰,有千影重叠,如真似幻。
“我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入他的神识,操控他的思绪。
谢鸣鸾抓住他的衣袂,急切地问:“云飒?”
轻柔的声音在他耳内层层激荡。他拧起眉头,抬眸去看她,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容颜。
“是魅术!”他艰难地道。他曾擅长魅术,肆意操纵愚弄他人,没想到今日却会栽在魅术之上。神识里的那片阴翳快要夺取了他对身子的控制,额上沁出了汗。
谢鸣鸾用袖替他擦去了汗,垂首用自己的额面抵住了他的额。她唇色泛白,神识剧痛不已。七煞树不仅在她神识中扎根,还强灌入不少讯息。七煞七君,伴七煞树永生。七煞七君成年之后,皆会受七煞树诏令,以身奉主。
谢鸣鸾扣住他的长臂,手指逐渐收紧,神识里的痛楚在如潮般地退去,但云飒的呼吸愈发零碎。
“这不是魅术,是七煞树……”她再度哽咽。
她看到了他眸子中的光逐渐黯淡,如残阳坠入天际,夜色渐沉。
他身子半蜷,这里是魔界,所有的感官都会被放大,身上的痛楚也更为清晰了。
神识中的七煞树碧叶婆娑,魂灯摇曳轻晃。
谢鸣鸾抚着他清瘦的背,担忧地问:“如何了?”
“我的神识……被侵占了。”他试图催出灵力,而经络中毫无灵力存在的迹象,反倒是有暗流涌动。他已经坠魔,再也无法使用灵力了。
“我无法……”神识中的痛意更重,他双手皆紧扣在鬓侧,身子紧绷。
“抱歉……”他低语,声音被骤起的阴风吹得零落。
他亮若灯辉的眸光仿若被滂沱大雨浇灭,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
“云飒?”谢鸣鸾起身去握他的手,入手的是彻骨的冰凉。他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如同一个死物。
她满目骇然,不安地询问:“怎么回事?”
他骤然跪地,双手缓慢抱拳,低声道:“主君。”
“你喊我什么?”谢鸣鸾惊心怵目,慌忙起身去拽云飒。七煞树,究竟又对他做了什么?难道还有她所不了解之事吗?
他岿然不动,神色漠然。
“主君。七煞七君,为主君而生,为主君而死。”他疏离地道。
谢鸣鸾捂住了唇,脚下一个趔趄。是七煞树!七煞树侵入了他的神识,操纵了他的心智!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代价!
眼角泛起了潮润,她忍泪问道:“你是七煞树?”
他缓缓摇首,声色平静地回道:“我是云飒,七煞七君之一。”
“不,你不是云飒!”谢鸣鸾厉声反驳。云飒向来骄傲,只有遇上她之时,才会把骄傲化作口是心非。这样的云飒,如何是眼前这个死气沉沉之人?
谢鸣鸾蹲下身,指尖描摹过他的眉眼。云飒有着一双桃花眸子,含笑之时,似秋水无尘。这般好看的桃花眸子,却失去了它的辉芒。云飒骄傲一生,绝不允许自己这样活于世间。
“我定会治好你!”她低喃。无论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她势必要寻着治愈之法!
他好似未听到她的所言,而是道:“主君,七煞新君已经诞生。”
她讶然,魔力探入神识,这才察觉七煞树上又燃一盏魂灯,灯火煌煌,绚烂夺目。
“你……说什么?”
“七煞七君,生于天地间,乃世间最为存粹的灵魂,身心奉主。”他言辞冷厉,字字鞭笞谢鸣鸾的内心。
“这世间皆为虚妄。朋友会背信弃义,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唯有无上之力,可以操控世间万物。”
谢鸣鸾皱起眉。七煞树传承上古神的遗志,此时借云飒之口和盘托出。原来这就是上古神的算盘,奴役七个灵魂,牢牢地缚在她周围。这七个灵魂,皆诞生在天地一隅,她无从得知去处,也无法拒绝他们的降生。
“你要做什么?”谢鸣鸾问道。所以这个上古神用遗志创造了七煞树,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是我们的主君,七煞七君会舍命护主。”他双膝跪地,伏低了身,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
一股无名之火蹿上心头。谢鸣鸾觉得自己如同棋盘上的棋子,被人捏着走,玩于股掌之上。即便是上古神又如何,她绝不妥协!
“我不管你是何人,我会亲自把云飒找回来!”她与他平视,缓慢地摊开了手。周遭的阴气汇聚,在手心的一方小世界里翻涌如潮。
她相信云飒的神识定然还在,只是被七煞树桎梏在神识一隅。人的神识之内,并非完全以修为论高低,若是意志足够坚定,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只要云飒的神识犹存,便仍有机会夺回对身子的掌控。
或许,她能帮他一把?
她举起手,暗蓝的魔力从手心浮起,旋成一股罡风。她的手向前一递给,轻声呢喃:“还记得此吗?往日你来无情峰闹事,谢夜白不愿理你,便派我来应付你。随着我们的功力增进,为了不再打坏无情峰的牌楼,转而在手心划出这么个小世界斗法。”
他幽邃的乌眸垂落,盯着掌心如海浪般肆意汹涌的阴气,面容如古井无波。
他,感受不到……
谢鸣鸾目露失落,难受地道:“云飒,把手摊开。”
他举起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伸直长指。
谢鸣鸾的掌心朝下,放于他手之上。手中阴气下坠如雨,轻漫过他的手心。
他无神的眸子一直盯着手里的这团阴气。如此稀薄昏暗的阴气,和她当年清澈湛蓝的灵气迥然不同,但给予他的感觉颇为熟悉,也分外温暖。
他的眸光如风中的灯火,骤然一爆。他手心燃起一团玄色火焰,眸中的亮光转瞬即逝,火焰却生生不息,在他手心连绵成赤黑的火团,与她如碧蓝的阴气相互交织,一如他们往昔的斗法。
他回来了,虽然仅仅是那么一瞬,但也足够令她惊喜。哪怕七煞树拥有上古之力,也无法敌得过人心。她相信只要她坚持,云飒坚持,终有一日,云飒会彻底归来。
她仰起首,额头贴上他的额面。他是这世间唯一挂怀她之人,她也定不会负他!
“你定要回来,看我如何为你颠覆天道。那些伤害过我们的,我要加倍奉还!”在魔界愈久,她愈觉得心绪难平。她似乎变回了修仙之前的那个小姑娘,睚眦必报,有人胆敢欺负她,她便以牙还牙,让人忌惮。
他抿住唇,敛眸掩住眸底的死寂。手心的赤焰仿若燃尽了柴木,逐渐熄灭。火烬灰冷,掌心的冷意和他眼底的寒凉如出一辙。
云飒,又走了……犹如昙花一现般地离去。
她抹去眼角的潮润,缓慢立起身。素白的手指撕落衣衫一角,扎起如云青丝,露出一双寒眸。谢夜白曾说过她,秉性坚韧,适合修习无情道。坠入魔界后,她才记起,她原本的性格并非如此。她心中恨意难消,为她,还有为云飒遭受的一切而出离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