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界,鬼煞大道。
谢鸣鸾趴在街边二楼的窗台上,垂眸盯着汹涌而过的人潮。眼前的喧嚣,与她没什么关系,更入不了她的心。
依稀记得十天前,她从断壁残垣中爬了出来,满目的疮痍。她保卫的城池被炸成了废墟,守护的民众化作了累累白骨。
满身鲜血的她跪于碎瓦之上,任凭阴风吹过脸颊。她一向运气不好。修仙三千年,在触及仙门之时,被九天雷霆差点打到神魂俱灭。在魔界历经九死一生,终于有了一群追随之人,结果又被屠戮殆尽。
七年了,她在不夜城耗费心血。她想庇护这些弱小之人,她想证明弱者也值得被尊重。
在看到满目的疮痍时,她一瞬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坚持错了。也许魔界比修仙界更加无情,强者为尊,弱者臣服。弱者的命不是命,而是强者手中的资源,有利图之,无利弃之。
她花了好几日,徒步走过不夜城的每一个角落,抚过断壁残垣,回想着不夜城曾经的繁华与欢声笑语。渐渐地,心中信念愈发坚定。生命本无贵贱,每一条牺牲在不夜城的生命都值得尊崇。尽管他们曾经渺小,但他们也是这三千世界里一道绚丽的色彩。
也许很多人会对不夜城不屑一顾,可她谢鸣鸾不同,任何愿意追随她的人,都会获得应得的尊重。
“天道,谢夜白,黑衣人,白衣人……”她平静地道。自打来了魔界之后,她的情绪常有起伏。然而,在一次次历经生离死别后,她反倒冷静下来。这些被她记下的名字,是她的仇人,永世难忘。终有一天,她会手仞这些人,再覆灭了天道。这世上若是容不下她,那她便要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
七日后,云飒与司渊回来了。七煞树在替她承受了致命一击之后,似乎丧失了对云飒和司渊的掌控。两人神色清明,无声地搂住她,陪在她身侧。
她决心离去,不做任何的补救,将迦南界留在毁灭之中。等她足够强大,她还会回来,重建迦南。这也是一个耻辱的印证,时刻鞭笞她。
“天道,谢夜白,黑衣人,白衣人……”她再次低喃这几个名字。在这几日里,她重复了无数遍,仇恨在心中燃烧,无法熄灭。
“快走!快走!”街道上的行人你推我搡,向前方涌去。
他们所在的是圣界,与迦南界连通,却比迦南界要大上不少。
“也不知道异教徒长什么样?肯定很吓人吧”一个小女孩笑嘻嘻地道,手紧紧地攥着身边少年的衣角。
谢鸣鸾一震。她记得那个黑衣老者说过“非我教者,都该死!”。莫非圣界有什么邪教,而那两位老者都来自于这个邪教?
她从窗口探出身,看到不远处的菜市口,层层叠叠的人群围住柴火垒起的高台。而柴火中央矗立着一根木柱,其上绑了一个七岁左右的稚童!
那孩童乌发披散如云,嘴唇紧抿,眸子迸射出寒冽的光芒。
谢鸣鸾呼吸一滞,心尖不知为何微微发麻。
一黑一白两位老者踏风而来。
“是他们!”谢鸣鸾的指甲嵌入窗台,双目猩红地盯着他们。他们果然在圣界!
云飒也按捺不住恨意,怒道:“我定会杀了他们!”
司渊背倚墙壁,双手抱臂,面色凛然:“不用你出手,我便会杀了他们。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伤我者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两位老者各立于屋顶之上,一东一西,相对而视。
“狗东西!”绑在柱子上的男孩仰起脸,朝白衣老者啐了一口。
迦行“哈哈”一笑,一丝魔力从指尖射出,缠住男孩纤细的脖颈。
“你不是说你是冥亚吗?知道冒充教主的下场吗?”迦行指尖的魔里越收越紧,细如丝的魔力在男孩白皙的脖颈间勒出红痕。男孩嗔目切齿,额间青筋暴起。
“既然冒充教主,可不能这么便宜让他死了。”黑衣老者狄罗从怀中取出一只黑色方尊,在暖阳之下散发幽然寒芒。
谢鸣鸾神色一凝。绑在柱子上的男孩不过是凝气期,根本不需要金丹期的人祭出本命武器才能斩杀。
她的目光又落至那男孩身上。只见他面色铁青,愤恨的目光如刺刀般扎向这两人,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筋。
迦行锁在他脖子上的魔力一松,化成雪刃,割下了稚嫩脸颊上的一片细肉。
“先把这张冒充教主的脸给割了吧。”迦行洋洋得意地道。手指微曲,把割下的血肉丢入人群。鲜血的味道勾起了修魔者身体里的戾气,几个低阶修魔者撕扯这块血肉,迫不及待吞入肚中。
“你们……可都是我的信徒!”男孩气愤填膺地道。
“住口!教主企容你冒充!”狄罗厉声呵斥。他举起手中的方尊,微微倾斜。滚烫炙热的岩浆,冒着腾腾的雾气,在尊口晃悠。
竟然是万古荒原的岩浆!谢鸣鸾不敢置信。这两个金丹期的修魔者明明动动手指就能杀死他,为何要用如此凶狠的杀器。万古荒原的岩浆可熔元婴期以下的修士,若不是那黑衣老者用本命武器装盛,难免还会伤及自己。
“烧死异教徒!”不知何时,有人开始高喊。
“烧死异教徒!”有更多的人加入了呼喊的行列。
“烧死异教徒!”民怨逐渐沸腾,有不少人对着男孩啐口水。
迦行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从虚空中抽出一把燃火的鞭子,挥出一道烈焰。火焰落于木柱下面堆积的柴火上,瞬间燃爆。烈火舔上木柱,炙烤着孩子。金丹期的赤火,燃在身上,抽筋拔骨般地疼。他咬着牙,双目泛红,未吭一声。
“冥亚教主不朽!”
“冥亚教主不朽!”众人异口同声地高呼。
烟雾模糊了视线。不只是身子在遭受苦痛,连神识都被炙烤。
“我……才是冥亚。”他断断续续地道。他惨白的脸扬起,眼角洇出湿润。他的辩解太过苍白,也太过无力了,根本没有人听信他。
“骗子!”
“骗子!”
“骗子!”所有人都在唾弃他。那一张张面露嘲讽的面庞令他悲哀。这些人曾经匍匐在他的脚下,尊崇他、迷信他,而如今,他们把那种近乎疯狂的崇拜当做武器,对准了他。
狄罗飞身而来,停在他的头顶。手中的方尊倾倒,滚烫的岩浆兜头灌下。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柱子与孩童都被熔成了虚无。熊熊燃烧的柴堆里融出了一个深坑。
众人的滔天怒火在熔浆倾倒的刹那得到了平息。尽管他们依旧对着深坑窃窃私语,但不再目露憎恨。
两位老者一走,剩下的围观者也逐渐散去,只余几个身穿黑色教袍的修魔者在原地打扫灰烬。
“哥哥,为何他们要对一个小孩那么残忍?”来时一脸笑意的小女孩此刻脸色惨白地紧握着身边少年的手,明显吓得不轻。
“因为是异教徒啊。异教徒就是该死!”少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可是……”小女孩不知该说什么,声音消散于喧闹中。
待那些清扫的修魔者离去之后,菜市口的空地只余下一个漆黑的印记。
谢鸣鸾翻出窗户,向菜市口掠去。
于此同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在她视线中闪过。
谢鸣鸾身形一顿,只见一个青衣男孩飞奔到那团黑色的灰烬边,无力地跪倒于地。
“哥哥……”他稚嫩的手按压在地面,发出幽绿的光泽。点点荧光从他指缝间升起,环绕着他轻舞。
是木灵根的治愈者!谢鸣鸾略感诧异。木灵根治愈者世间罕有,他们无法修炼攻击之术,却可以修炼这世上最为强大的治愈之术。到了高阶之后,能在瞬息之间治愈伤口,令同级的修士无法伤及他们。而一个攻击型修若是带上一个木灵根的治愈者,便能在战斗中以一敌十。
谢鸣鸾落在他身侧,蹲下身,手落在他肩上。
他身子一颤,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乌黑秀目盈满了泪水,白玉无瑕的小脸上也蹭了几道灰烬。
谢鸣鸾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灰,轻声问道:“你有家人吗?”
他缓缓摇首。他向来胆小,可是这个姐姐却让他觉得温暖。
“刚才那个男孩,是你的哥哥?”谢鸣鸾问道。
他瘦小的身子又颤了起来,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谢鸣鸾低叹一声,将他揽入怀中:“没事了。”
男孩嚎啕大哭,哽咽地道:“我哥哥……被他们烧死了!”哥哥曾告诫过他,世道如此之乱,他们要相互信任,相互扶持。可是他的哥哥,却被这些人给害了!
谢鸣鸾感受到了男孩的悲戚,温热的掌心轻拍后背,柔和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没事了。有我在,不会有人伤害你。”
男孩的哭声一顿。她的安慰,犹如一道光,撕裂了阴云,蓦然闯入了他蜷缩的暗处。
他攥住她的衣角,轻声问道:“你是谁?”
魔界之人向来自私残酷,她莫非要在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我的名字叫作谢鸣鸾。你或许未曾听闻过我,但有朝一日,这个名字定会在魔界传颂。”
若是寻常人听到她这般介绍自己,定会觉得她在胡言乱路。可男孩却很认真地听着。
谢鸣鸾……很好听的名字。就像哥哥的名字一样,让人新生好感。
“姐姐,我叫顾青城。”他怯生生地道,攥着衣角的手愈发紧。
哥哥枉死,他在这个世上没了依靠。她的触碰,不禁让他想起了哥哥。
谢鸣鸾抚着顾青城微曲的青丝,想到了不知在何方的七煞新君。那两位七煞君,也是和怀中男孩这样的年纪吧……
忽而,神识内的树叶萧瑟作响,碧叶飞旋,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幽绿的上古魔力沿着她的经络,汇聚到指尖。
谢鸣鸾瞳孔一缩。
是七煞君!
她伸出手,一只绿光幻化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七煞树的魔力在空中交织,逐渐实化幻象。
最终,一个黑衣男童立于她身前,乌墨瞳仁中寒意料峭。
是刚才被岩浆烧成灰烬的那个男童。他是七煞君!
她目光落在怀中的男孩身上,他应该是另一位七煞君吧。
一日之间,她找回了两个家人……
“我是七煞君?”黑衣男童面露惑意。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能死而复生,而且神识内被一个唤作“七煞树”的邪物注入了莫名的神思。
“哥哥!”顾青城见到死而复生的冥亚,喜极而泣。
司渊两指捏住顾青城的后领,一把将他拎起。竟是天生的木灵根。如此好的苗子,可不能旁落他人。
玉润手指扣住了顾青城下颌,凤目微弯:“来,喊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