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月流如水，风轻似纱。
冥亚一人独坐屋顶。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闲心赏月了。
他的上一世为了权势而汲汲营营，他确实也成为了圣界第一人，可他的下场又是什么呢？
指尖向虚空一点，一片纤薄柳叶落于手心。长指捏住叶子两端，抵于唇边。喉结微动，一声清越之音揉碎了和顺的夜风。
曲调铿锵，若有铁马金戈之声。
曾经的他，也喜欢过靡靡之音。只是那些缠绵悱恻的曲子已经刻画不出他此时的心境。
众人皆负他。
他只身孤影，砥砺前行。
轻微的脚步声乱了他的曲调。
他垂下手，心底略恼。
“圣光节那日是你的生辰？”谢鸣鸾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坐。
教中节日皆与他相关，最为盛大的节日自然是庆贺他的诞辰。
“嗯。”他轻应一声。手向前一甩，揉皱的柳叶落入夜色中。
生辰不生辰的，与她何干？
她几乎挨着他而坐。这般的距离令他不喜。他都能闻到她身上清幽之息，搅得他有些心烦。
谢鸣鸾藏于身后的手向前一递，捧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冥亚一怔。
不过是很素淡的青菜鸡蛋面。清汤寡水，上面铺了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虽然还未至圣光节，但提前祝你生辰快乐。”隔着氤氲热气，她的浅笑隐约朦胧，冥亚的眉目逐渐柔和。
“对不起，头回陪你过生辰，却还不能准时。”谢鸣鸾有些怅然。不管冥亚前世是何人，他如今是七煞君，便是她的家人。
冥亚微微摇首。不能准时又如何，有这份心就足矣。
“你放心，以后你的每个生辰，我都会准时陪你度过。”她莞尔一笑。
冥亚双手捧碗，敛眸掩住眼底的讶然。哪怕在上一世，有千万教众为他庆生，也从未有人给他许过这样的承诺。
“我们是家人。”谢鸣鸾道。
冥亚的眸色略沉。家人……原来只是因为七煞树。若是没有七煞树将他们的生命相连，她也只不过将他当作陌生人。
“谢谢你的面，但我不需要。”他摊开手，掌心生出几缕金色耀眼的魔力，如火般地缠住面碗，将面烧成一团灰烬。
他不需要这样的示好。
谢鸣鸾目露震惊。他竟然是雷灵根？
修行者皆有五行属性，万人之中才出一个变异灵根，超脱于五行之外，往往比五行灵根更为凶悍。冥亚竟是那万里挑一之人？
待她回过神来，眼前之人早已离去。
……
圣光节如期而至。
破晓之前，三道身影乘船横渡海峡。静谧夜色中，只听及船桨划过海面的声音。矗立海岸边的圣教宫沐浴于清辉之下，更显恢弘肃穆。灯火辉煌处，是教中位高权重之人的府邸。时隔七年，冥亚终于跨越海峡，从东圣城来到西圣城。
卯时，日出扶桑，色如丹砂，晕染了半边天空。
三人穿过半个西圣城，抵达圣教寺。
冥亚敲响了圣教寺的大门。他此时已经用魔力幻化成自己上一世的样貌。
朱漆斑驳的大门随即打开一条小缝，身着黑色教服的圣职者探出一个脑袋。
冥亚的出现，令他颇感意外。
他转了转眸子：“教主大人，不是说卯时四刻来么？”
“大胆，教主想几时来就几时来，岂容你们置喙！”身后扮作“迦行”的云飒直接一顿呵斥，吓得眼前之人即刻躬身致歉。
冥亚摆了摆手，问道：“东西在何处？”
“请随小人来。”圣职者侧身，让出一条道。
圣教寺的主殿也是青碧穹顶，以朱红高墙相围。在金色朝曦之下，闪动琉璃般绚丽的色泽。
进入殿内，上千盏长明灯铺满墙面，将整个内室映照得灯火通明。正前方石台之上，教主的石像巍然屹立。石像中的男子正襟危坐，俯瞰整个大殿，似在聆听每个祭拜者的心声。
尽管是石像，面容也带着冥亚惯常有的威严。只要看上一眼，便令人俯首投地。
石像身着华服，是他上辈子在祭典才会穿的衣衫。手腕处戴着一串血玉珠，蕴藏了他前世所有修为！
“把禁制解了。”冥亚吩咐道。许是感受到昔日主人的临近，玉串中魔力澎湃涌动，漾出一层又一层的微光。
“教主大人，那手串……”圣职者犹豫地道。
“快解禁制！”随着冥亚的一声暴喝，圣职者吓得面无人色，慌忙将一道青蓝魔力打入石像。石像周围的虚空登时碎如裂镜，却又在转瞬之间恢复如初。
冥亚旋身而起，跃到石台之上，夺下石像的手串，戴于自己手腕之上。
云飒和司渊也随即跳上石台，将冥亚护于身后。
“你多久能拿回功力？”司渊侧脸问道。
冥亚未答，目光紧锁大门。
有人来了……
“教主大人，这是……”站在地面的圣职者看到这些变故，登时不知所措。
“他不是教主！”门轰然倒塌，一黑一白两位老者立于飞扬的尘土中，厉声呵斥。
“狄罗，迦行，自上次你们用岩浆诛杀我之后，我们又见了。”他略过云飒司渊二人，走上前去，立于亮处。
狄罗和迦行看了个清楚，皆目露骇色。这满头乌发，星寒眸子，分明就是故去的教主！
“狄罗！”迦行一声高喝，“莫要被他蒙骗！他才凝气修为！”
狄罗神识向前一探，果真只是个凝气修为的修魔者，立刻面露狠色：“上次没烧死你，算你造化。今日，必将你打至灰飞烟灭！”
冥亚垂首，唇边生出一分嘲意。指尖轻柔地摩挲着血色浓烈的手串。
“冥亚，你还在犹豫什么！”云飒高喊，手中已凝起赤色魔力。冥亚若是再不出手，他们又要死上一回了！
云飒的期待终究还是落了空。
金丹期的魔力轰然而起，如震风陵雨，转瞬之间席卷整个主殿。魔力劈面而至，将修长身影撕扯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狄罗同迦行相视一笑。可真不自量力！
他们的笑容随即被一道刺目的金光吞噬。从冥亚身上迸发出的金光撕裂金丹期的浑厚魔力，击穿主殿穹顶，如流矢般扎入碧空。
圣教寺墙倒屋塌，四处倾洒着斑驳血迹。
这道金光乘风直上九天，向四位八荒炸出万道雷霆。惊雷过境，以毁天灭地之势，覆灭圣城、屠戮民众。千年圣城的繁华富庶，毁于一旦。
断壁残垣中，烈焰冲天，燃烧不熄。
至此，圣界彻底沦为空无一人的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