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哪……
她听到悠远的诵经声。朗诵者用着她从未听过的语言,唱诵着经文,伴随着一下又一下沉重的鼓声。
她睁开双目,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长龙般的队伍之中。她的意识尚且有些模糊,双腿木然地随着队伍前行。
青城……
她看到了顾青城,就排在她的前方,可她却无法张口喊他。
她动了动眸子,打量着周围。他们站在大殿之中,两侧高台上立着一群黑袍人。有人唱经,有人击鼓,还有几位各拿着古怪的法器,俯视着下方。除却他们手中形态各异的法器,例如木棍、木碗之类的,他们的身上都长着草木。
有人的脖颈长了棵小草,有人头顶开花。甚至还有人直接身背一棵枝叶繁茂的巨树。那人为了承受这份重量,不得不佝偻着背。
好古怪的人。谢鸣鸾心中满是疑惑。
大概又是哪个上古神布下的幻境吧。她也见过不少上古神了。勤勉神常璇和光明神纪漾的遗志皆已被继承,夜瓒身在血刹渊,玉黎对她有所忌惮,郦玄明的本命武器在梵天界,萧翊应该还未身死,只可能是剩下的两位之一。
上古神楚临溪,主司勇敢,蓝衣灰发,本命武器为冷月弓。谢鸣鸾微皱起眉,应该不是她。
另外一位,上古神姜遥,主司美,绿衣黑发,本命武器为红叶伞。没错,这是伞中的幻境,之前他们摸到的伞,应是姜遥的本命武器。
“姜遥……”谢鸣鸾脱口而出。她忽然惊觉,自己能说话了。
“姜遥?”听到谢鸣鸾的话,顾青城反问。他骤然发觉,自己的意识清晰许多。周围布下低阶的幻术,谢鸣鸾那一声呼唤,揭露了幻境的主人,也窥破了幻术。
“师娘,这是在哪?”顾青城迷茫地看着周遭。他们在一个宽阔的大殿内,最前的高台之上盘膝坐着一个黑衣人。那人闭着双目,毫无任何神情,一手作拈花状,一手托着一棵微小的树木。葱茏的碧叶间,结着朱红的小果子。
在那黑衣人正前方,有一个木头搭建而成的小屋。屋子十分逼仄,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两侧皆有一扇门。队伍首位之人,从屋子的右侧进入,再从左侧走出。
屋子上挂了一张画。画中也是一位黑衣男子,一手托起明月,一手举着一棵草。
每一回有人进入屋内,过了片刻之后,皆会有人唱道:“天道判定,为生。”
“应该是幻境吧。”谢鸣鸾回道。上古之事的记载寥寥,她也不知道姜遥是怎样之人,更无从知晓姜遥为何要布下这个幻境。
“马上要轮到我了,我该怎么办呢?”顾青城有些惶然。他的胆子有些小,来到新的地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鸣鸾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至自己身后:“我先进去。”
“不要。青城要先进。”顾青城深吸一口气,心逐渐平静。他不要师娘为他涉险,他是师父的徒儿,他要为师父守护师娘。
谢鸣鸾轻轻摇首:“青城,听话。”
“不要……”顾青城的声音渐低,眸中水色涟滟,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谢鸣鸾轻笑,抬手轻抚他卷曲的乌发:“我知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师娘……”顾青城的眸子微敛。原来师娘这么宠爱他。
“没事的,不就是进个屋子罢了。不要多想。”谢鸣鸾劝道。
顾青城犹豫片刻,半信半疑地颔首。
排在他们前面之人走入木屋内。
随着一声悠长的高唱,那人走出木屋,同之前走出的那些人一般,满脸萦绕着喜气。
谢鸣鸾蹙起眉。有何可高兴的?莫非是得了什么好处不成?
正疑惑间,坐在高台之上的黑衣人凉薄的目光扫荡而来。眸中盛满轻蔑之色,身上散着筑基一阶的威压。尽管此等威压能震慑住在场的平民百姓,但却无法威慑谢顾二人。
谢鸣鸾错开他的目光,拉开门,进入屋内。
屋内密不透光。甫一进去,就令人分外压抑。黑暗与未知,总是会激起恐慌。这些拙劣伎俩,于她是毫无用处。
“报上你的名字。”一声低沉的询问从正前方响起。应是高台上的那黑衣人隔着木墙问她话。
“谢……”她声音微顿。念头一转,她为何要袒露自己的名字呢?
她咬了咬自己的舌,继续道:“谢夜白。”这么多年,喊出这一声名字,她有些恍然。
“谢夜白。”那人低唤。
“嗯。”她轻应了一声。
“道出你的罪过。”那人开口道。
“嗯?”谢鸣鸾拧眉。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这里排队难道皆是罪人吗?
“道出你的罪过,予你赦免。”那人解释道,语气中已有不耐。
“我没有罪过。”谢鸣鸾回。
“世人皆有罪,道出你的罪过。”
听到此处,谢鸣鸾嗤笑出声。原来又是那种操纵人心的把戏,遂大大方方地道:“人生来清清白白。我没有罪。”
“狂妄无知,是你的罪。”见谢鸣鸾油盐不进,那人开始列举谢鸣鸾的罪状。
谢鸣鸾眸光冷了几分,朗声道:“乱给人定罪,是你的罪。”这人着实讨厌,非要强按着她的头认罪。
“出言不逊,又是一罪。”男人继续罗列道。
谢鸣鸾忍无可忍,一脚踹开左侧门,走了出来。活了三千多年,还从未有人以这种凌人的姿态,判定她有罪。她谢鸣鸾,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何必听他羞辱。
“目中无人,再添一罪。”身后的男人沉声道。
隔着木屋,她对上顾青城担忧的目光,轻轻摇首。
“数罪并罚。”那男人又道。
随即,另一人开始高唱:“天道判定,为死。”
木屋上贴着的画隐去,一张画着黑色骷髅的画现出。
众人哗然。
“那人竟然被判定死呢!”
“这是今日第一例被判定死的呢……”
“别说今日,也是今年首例啊!”
众人同情的目光纷纷落于她的身上,而她神态自若地站在原处。
她在等顾青城。她受他一句“师娘”,她便要护他周全。
顾青城瞪了一眼高台上的男人。什么腌臜,竟然敢判师娘死!黑衣人要是再敢说师娘一句不是,他就要拆了这座大殿。
他直接拉开门,径直穿过屋子,大步流星地走至谢鸣鸾身侧,拽住谢鸣鸾的手臂,忿忿不平地道:“师娘,他们太过分了!”
身后那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又一位目中无人之辈。”
另一个黑衣人再度高唱:“天道判定,为死。”
殿中一再哗然,议论声不绝于耳。
谢鸣鸾拍了拍顾青城的肩,淡然道:“走吧。”
她接到顾青城了。只要顾青城平安无事,其余皆不重要。
她和家人的命,是她争来的,谁都带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