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晋是在回府之后发现人不见的。
今日朝堂上皇上才刚宣布了赐婚的旨意,他美滋滋地接了旨,一心盘算着嫡女高嫁他能攀上多少皇亲国戚,春风拂面地下朝宽衣,刚要叫人上酒,谁知后院管家突然来报——
“不好了!!大小姐丢了!!”
“什,什么?”
方晋险些从凳子上滑落下来,一双眼瞪得像要脱眶。
前脚赐的婚,后脚新嫁娘就跑了,他这顶乌纱帽还能不能要了!
于是,带着一脸霜色,方晋又进了宫。
方婧韵并不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即便是跑了也没什么,抓回来大棍打一顿便是。
更何况现在消息还没传出去,他大可以先暗中把人找到,再权当没出过这事。
可是……
方晋带着一肚子算计,惴惴不安地跪在了天子跟前,他先是率先承认了自己教女不严之过,说得涕泪俱下,无比真挚。
见萧康靖略有动容,他赶忙见缝插针,试探道:“皇上……如此看来,臣的长女性子乖张,还胆大妄为,是个不堪大用的泼才,实在不宜许给恭阳王这样的贵胄,不如——”
方晋眼一闭,心一横,慨然道:“不如,让臣的二女儿代替她姐姐,臣的二女儿端庄大方,温良恭谨,让她嫁给恭阳王,一来可以抵一些韵儿的过错,二来……”
“还有二来?”
这时,萧康靖身边一直没开过口的芳贵妃突然冷笑了一声,一双凤眸淬了些寒光:“没记错的话,方大人的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吧。”
相府正室只育有一儿一女,至于这二女儿,说的是梅氏生的庶女方静怡。
“不过一个妾生的女儿,还敢肖想王妃的位置!”
萧芳平日一直是温婉大方的样子,只有气得狠了,才会这般疾言厉色。
方晋还想分辩什么,余光扫见萧康靖沉下去的脸色,他立刻噤若寒蝉。
“臣,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萧芳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转头惆怅地看向萧康靖:“皇上,还是没有方家大小姐的下落吗?”
“朕已加派人手去找,爱妃不要太忧心了。”
萧芳点了点头,余光扫向地上战战兢兢的方晋,她不咸不淡地提醒了一句。
“大人可要记好了,恭阳王妃的位置,只有方婧韵一个人配得上。”
“是,是。”
方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却是越擦淌得越厉害。
与此同时,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疾驰,车里还隐隐透出轻快的小调儿。
“两只马儿,两只马儿,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
“小姐,你唱的这是什么呀,一会儿没眼睛,一会儿没嘴巴的,怪吓人的!”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一早夺门而出的方婧韵,以及她的两个心腹丫鬟。
两个丫鬟样貌悬殊,个高些的名叫雨落,话少能干,跟着她学了半年功夫,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个矮些叫雨樱,是个憨傻的,平时只知吃喝,但凡是个面善些的就能从她嘴里把话给骗去。
眼下抱怨的正是那个好吃懒做的小丫鬟雨樱。
“你懂什么,这歌是本小姐心情好,自创的!”
方婧韵心情明媚,一甩马鞭,马车顿时扬起一阵土石。
“啊呀——”
雨樱抱着车门,小脸吓得煞白:“小姐,咱们真的要走吗!要不我们还是现在掉头回相府吧,趁现在大家都还没发现……”
“懦夫!”
听到这话,边上的雨落立刻白了她一眼。
“你白我做什么,我说错什么了,这可是天子赐婚,咱们这样跑了,被抓住可是要掉脑袋的!”
雨落照旧一脸冷漠:“跑都跑了,要是真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那还不如死了好。”
这话正好说进了方婧韵心里。
是啊,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就是一盘散沙!
“好雨落,还是你懂我。”她欣慰地点了点头,“没白疼你一场。”
雨落的表情很少,闻言,嘴角微微一动,而后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好叫方婧韵能靠在她身上歇息。
方婧韵满意地递了她一个飞吻,不客气地靠了上去。
“小姐,你偏心!!每次都是这样,上次也是,都说了……”
雨樱见状又要闹,雨落自然不和她说嘴,于是两人一个喋喋不休,一个置若罔闻。
方婧韵只觉得左耳朵轻,右耳朵重。
在一种奇妙的氛围里,马车在一处驿站前停下了。
“雨樱,雨落,咱们下车,喂马儿吃点草,正好我们也进去垫垫肚子。”
一大早和萧芳吵完架就跑了出来,都没来得及捎上点干粮。
驿站建在京郊,几进木屋搭在一起,看外观还算气派,几个招待的小厮候在门口,见有客来立刻谄笑着迎了上来。
豊朝民风不算开放,女子出门一律需要带面纱或是斗笠,方婧韵这一亮相,既没遮掩头脸,又没乔装改扮,偏偏还生得貌美,那小厮打量了她几眼,眼里顿时有了些不怀好意。
“哟,女客,敢问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来一斤牛肉,再来一壶酒。”
方婧韵装作没发现店小二怪异的眼神,客气地回道。
小二笑着应下,回转身和账房交换了一个眼色。
店里歇脚的都是些镖局的镖师,五大三粗,满嘴荤话,见有个美娇娘落座,顿时啧啧声四起,一个个贼眉鼠眼,跃跃欲试。
起哄声越来越过分。
突然,“砰”地一声。
嘈杂声在方婧韵把筷子扎进桌面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哎呀,手滑了。”
一片耐人寻味的岑寂中,方婧韵捂嘴轻笑了一声,举手示意。
“劳驾,再添双筷子。”
方婧韵行走江湖没什么技巧,就是一个以武服人。
店小二哪里还敢怠慢,赶忙将牛肉和酒水一应备齐,还客气地加了盘花生米。
“哟,小姐,您的菜!上的晚了,您别见怪!”
于是,方婧韵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下酒菜有些寡淡无味,她就看着对面桌的小帅哥下酒。
“雨樱,现在送镖的都长得这个水准了吗?”
方婧韵嚼了颗花生米,忍不住感叹。
驿站光线很好,日光懒懒地透下来,正好罩在那一身鹤氅的男人脸上。
光瀑慢慢跳动,水似的流转过他朗润的眉,微垂的眼,最后落在淡色的嘴唇上。
方婧韵不礼貌地吞了口唾沫,赶忙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