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坛蜜回去自然是不舒服的,虽说礼渊已经对外主动声称她是他的娘子,可每每一想到玉善那心如死灰的神色,她也跟着难受,不高兴。
房东太太见她也不镇日往外跑了,整天在家里闷闷不乐,这日家里买了点心,便隔着院子喊了坛蜜一块去吃。坛蜜推脱自个儿没胃口,房东太太生拉硬拽地将她拖出了房间。
这糕点是今年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叫做“如月令”。蒸好的糯米粉碾成三文钱的厚度,包着各式各样的馅料,卷成一掌的长度,两头用红糖封口,再切整齐。这本是年糕沾红糖的吃法,生意人花花肠子多,点心师傅手巧,又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儿,而且宫里那位权臣指了名要吃,于是便红火了起来,平民百姓也趋之若鹜,排上半日的队就为吃上一口。
坛蜜是在店门口与阿吉一道流过口水的,她倒不是爱吃这东西,只是好奇。阿吉却说这东西好吃极了,他长大后若是发了财,就去买下这店铺隔壁的铺子,早中午三顿都吃它!
阿吉的只差将这简单的糕点捧到天上去,坛蜜却哼哼了一声,如今房东太太将这稀罕物件拿出来招待她,她心里也不感激,清香微甜有嚼劲的糕点搁进嘴里,却形同嚼蜡。
房东太太以为她小孩心性,用甜食就能哄好,谁知这一招不管用,她一下也没了辙,小心翼翼的打探:“蜜蜜,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我挺好的啊。”
“那你怎么吃饭都不香?”
“天热嘛……”
“我瞧着你准是瞒着我什么事,是不是没钱了,这个月房租交不出麽?没关系的,延到下个月也成,我不催你就是了。”
坛蜜讪讪一笑,“不是的,房租我会准时交的。”
“那你愁什么?”房东太太满脸狐疑。
坛蜜摇摇头,擦了擦嘴巴,糕点也不高兴吃了。她知道自己要是今天不交代,房东太太会一直缠着她问东问西,转念一想,她就换了一个说法,将自己疑惑的事娓娓道出:“姨娘,戏文里演了一出我想不明白的,我问你,假如一个姑娘喜欢上了一个俊书生,书生家里有些家业,行事有自己的一套,一般人很难左右他,他被很多姑娘喜欢着,那些姑娘有才的有才,有貌的有貌,可是他好像也不喜欢那些女子,单拉着这个普通姑娘对外宣称这是他媳妇,姨娘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是哪出戏文?我怎么没看过?”
坛蜜摆摆手,“没在京城演过,是我家乡的戏文。”
“你家乡的戏文?你这几天唉声叹气的,就为了这个?”房东太太像是见了鬼似的,她早知道坛蜜憨直,可没想到她竟这么傻气。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罢了。”
“由人推己,触景伤情?”
坛蜜撅着嘴,不高兴,“你看吧,我不说你又要问,我说了你又不给我讲讲道理。”
见她还生气了,房东太太忽的一乐,这才说起正事来:“你别急,我这不是要想想么。”这个一辈子在小人物的圈子里打转的女人,不曾见识过什么风花雪月,但意外的头头是道。
“要我看啊,这个普通姑娘一定很喜欢这书生。”
“你怎么知道?!”坛蜜瞪大眼。
姨娘呵呵一声笑,“你甭管我知不知道,反正啊,男人女人的事一向很简单,要么互相喜欢,要么女的喜欢男的,男的不喜欢女的,要不然就是男的喜欢女的,女的不喜欢男的,互相都不喜欢的,那叫陌生人。”
坛蜜一头雾水的发呆,乍一听这番理论,不禁一怔,只被姨娘的气势所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肯定,这个普通姑娘喜欢书生,但书生不喜欢那个漂亮姑娘,不然他是不会拉着普通姑娘到处去宣扬的,不过我也不敢断定他究竟喜不喜欢普通姑娘,可我觉得啊,不管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要普通姑娘喜欢他,那大可以仗着自己‘娘子’的身边晃荡,要不然普天之下的的父亲为什么都住在一个屋檐下,睡在一个被窝里呢?这就是了,千百年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大家伙儿都这么奉行的,所以我想啊,两个人在一个屋檐下呆着,时间久了,也是‘夫妻’。”
坛蜜将信将疑的,“姨娘啊,您可别蒙我。”
“我蒙谁也不蒙你啊,那要不然你说说戏文后头那普通姑娘和书生在一起了没有!”
坛蜜脸乍然一红,吞吞吐吐的说道:“演到那里我娘就不让我看了,说后头都是小孩子不能看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俩后来到底怎么了。”
房东太太会心一笑,“好吧,既然这样,你也甭胡思乱想了。事是人干出来的,男人都还是女人生的,你若拿出本事来,也不怕收服不了他们。”
坛蜜转眼一想,歪着头,“姨娘你好像说得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房东太太就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姑娘,她老早看出坛蜜为情所困,还编出一套戏文的说法来打马虎眼儿,真是越看越觉得可爱,房东太太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把她过来人的经验传授完,结果这姑娘还真信了,哈哈哈,她差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坛蜜莫名其妙的被房东太太一把抱进怀里,又摸又搂的,末了还被捏了脸,看在吃了她糕点的份上她没敢说什么,任由这姨娘对她胡作非为了一通,等她满意了,才稀里糊涂的离开。
她继续回自己的屋里躺着,想着姨娘那番话,普天之下所有夫妻都住在一个屋檐底下,这是为什么呢,自然是有它的必然的,她也没见过哪对夫妻天各一方的活着的,所以更信了姨娘的歪理。
她这人啊,一旦自己想通了,做事就比较来劲儿,先前她还为了礼渊在朋友面前说她是娘子的事儿胡思乱想,可现在她觉得姨娘说的话有道理,于是便打点了一番,吃罢了晚饭去找礼渊。
繁熔别院的小厮认得她,知道她是来找礼渊的,通报了一声回头让她进去,礼渊仍是住那个小筑,屋里亮着灯。
他那份考卷名动京城,慕名前来之人络绎不绝,因了上次宫里那位觊觎他,他便没有在繁熔的别院见那些人,借了高世勋家的府邸应酬了一日,晚上那帮公子玩闹不止,他得了空偷跑了回来,困乏地闭了眼赶紧睡下,只是刚睡没一会儿,小厮就说坛蜜来了。
唔,自那日在繁熔面前演了那一出,他已经有几天不见坛蜜了,这胖姑娘虽然憨傻鲁直,但不是真的笨,她自是看出了他拉着她在外人面前演戏,意图断了玉善心思,她大约是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所以不高兴了。
现下她自己找来,想必是自己打通了什么关节,他自然不可怠慢。
坛蜜慢悠悠地飘进门来,见礼渊穿着中衫半躺在窗边榻上,“你来啦?”
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好像不怎么精神。
礼渊将书卷成筒状,指了指桌子上的果篮,“老家来人了,买了些葡萄送来,你吃吧。”
“东海还长葡萄?”
礼渊笑,“当然不是东海来的,上次在茶集与我说过话的那位高家的公子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不是将我说成偷你钱的贼子麽?”她哼了一声。
礼渊赔笑,“是了,就是那次。高家公子往东海去了信。”
坛蜜又哼了一声,“就他爱多管闲事。”
礼渊听了这话,并未批评她,高世勋这一番状似好意,但也驳了礼渊面子,礼渊心里也不喜欢他这一举动,然而坛蜜是始终护着他的,因而他心里甚至有些甜滋滋的。
坛蜜摘了一颗葡萄搁进嘴里,葡萄是甜的,但气氛却有些尴尬。礼渊也未从榻上起来,她吃了几颗葡萄,也不支声,垂着头坐在桌子前,礼渊清了清喉咙,将手里的书移回眼前,一阵发怔,心思全在那胖姑娘身上,书是再也看不进去了。
坛蜜吃完一串葡萄,手上有些不舒服,起来去洗脸架上净手,“这葡萄好吃归好吃,可不够熊头岭的野葡萄来劲儿,那个可酸了,我小时候不听话,我爹爹就罚我吃一整串,为了这个我没少抱着我娘大腿哭。”
“你爹倒是很会‘对症下药’。”
坛蜜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句:“天可真够热的,雨一滴也不下。”
礼渊将书换了手,对她招了招,“过来这里,这里有风,凉快。”
坛蜜吞了吞口水,但看这书生,好看的模样,不羁的形态,懒懒的声调,不是勾引又是什么?
不过她还是挪了挪屁股,坐了过去。
礼渊见她从来都是最放松的姿态,不像在外人面前那么端正,他虽将她招过来了,但仍然半躺在榻上,不过,稍微留出了一些位置给她。
“我还没问你,那日你把我的鞋藏哪儿了?”
坛蜜先是一愣,继而做贼心虚的提高了音量,嚷嚷道:“什么鞋!我可不知道!”
“就我俩在河堤看星星那日,回头我发现我的鞋不见了。”
“关我什么事?”
礼渊慎戒地睨着她,在她脸上搜寻蛛丝马迹,“你真的没看见?”
“你自个儿扑了我滚到河堤下的,乌漆麻黑的,谁知道你把鞋子丢哪儿了!”
礼渊笑道:“你没藏就没藏吧,紧张什么,我不过就是问问罢了,那鞋是我婶婶为我做的,回头她若问起来,我不好交代。”
“你家不是挺大的吗,你婶婶还用得着亲手做鞋?”
礼渊没脸没皮起来,“我长得这么英俊,婶婶们嫂嫂们没一个不疼我的。”
“嘿!还有人自个儿说自个儿英俊的?”
礼渊摸摸自己的脸,一脸天真无辜,“难道不是吗?”
坛蜜嘴里丝丝抽着冷气,心里却拿他这般亦庄亦谐的模样没辙,末了只哼了一声,以表达自己的不屑。
礼渊心里偷笑,继续逗她玩儿,“你再坐过来点儿。”
“干嘛?!”坛蜜凶狠的问他。
礼渊不以为意,拍拍自己边上的位置,“你的腿软,当枕头正好。”
“我才不要!”
“真的不要?”
她坚定地摇摇头,“不要!不要!大色鬼!”
“好好好,我大色鬼,可姑娘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呗,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你的肉枕头。”
“做!梦!”
“蜜蜜啊,可是我真的很累呢。”
“你不是一直躺着吗?有什么好累的!”
“我是躺着啊,可你在我脑子里跑了一天就是不肯走,我就赶了你一天,我这儿是脑子累,所以啊,你得补偿我。”
他把话说得极为自然,也不等坛蜜做反应,自顾自挪了位置,将坛蜜的腿拉了过来,自己脑袋往上一搁,闭上了眼睛。
而这胖姑娘则像只入了滚水的虾子,一层一层的粉红往外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