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二人吃罢晚饭,雷骜欲倒药汁给她,但瓷瓶却是空的,莸花见他打开壶盖往里瞄眼的模样,“噗嗤”笑了一声,嗔道:“傻样。”
男人莫名。
她径自去了床头穿衣整顿,男人跟了过来,黏在她背后,也不出声,也不毛手毛脚占她便宜,就是那么不远不近地“粘着”,好像这会儿她要想去杀人放火,他也奉陪到底。
莸花也不挥赶他,从前二人未走到这一步时,多有顾忌,他们一个是丧妻的鳏夫,一个是敌国的公主,身份决定了太多事。而如今这一层窗户纸终是被捅破了,二人都打算不再将精力浪费在那些世俗礼教上。
“我要去洗澡,你换床单。”莸花抿笑转身,眼神直勾勾地瞅着他。
雷骜半护着她,“你换床单。”
她转念一想,也是,澡房得有人烧着热水,这些粗笨活交给男人才是。
于是,她伸手推推他,闪身去自己的药箱取了一只药袋给他:“丢水里,把药香煮开了叫我。”
男人结果药袋子,在手里颠了颠,沉默着出去了。
莫约半个时辰,莸花整顿了屋内,驱散了满屋暧昧,又去药房给自己煮了最后一天的药汁,喝不到三口,男人的影子落在纸窗上,她道:“水烧好了?”
回应她的是院子里的树发出的簌簌声,她心觉有异,看了眼脚边忽然瞪大兽眼的阿灰,狐疑地搁下药壶,推门而出。
是仁平。
自从那日二人因用药起了争执之后,他们已有数日未见,屋内烛火摇曳,照得仁平五官影影绰绰。
他似消瘦了许多,显得身子愈发颀长了,又似憔悴了许多,看着有几分迷人的忧郁。
仁平自树影下缓缓走到光亮处,一双无焦的眼睛看着莸花。“先生。”
莸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是来为我践行的吗?”
仁平不应。
此时,澡房里烧好水前来邀功的雷骜过来,见二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隔空对话,不由脚步一窒,倒是阿灰见了主人,箭步冲上前去,欢快地低呜起来。
仁平莸花二人同时看向雷骜,三人静对片刻,末了,雷骜脱下身上的外袍,走到莸花面前,给她披上,几近耳语:“水烧好了。”
“我知道。”
“去吧。”
莸花看了眼仁平,答道:“好。”
她走后,留下两个男人,雷骜负手而立,仁平眼神有些闪烁,像是忽然明白了眼前这景象,震惊之后只余下诧异和无奈,“见过将军。”
“免礼。”
仁平直起身来,善睐的眼眸忽然染上一抹凄楚,雷骜惯不是夺人所爱的角色,他戎马半身,儿女情长之于他只是平添累赘,然而,莸花破了他的例。他也不是不知道仁平爱慕莸花,他二人都是医者,心存一颗济世之心,且莸花技艺又高于仁平,男人面对比自己更聪慧的女人总是无可奈何,仁平早已将心和盘托出,若不是那女人自小有英雄情结,恐怕……
雷骜打住了猜想,忽而见仁平抱拳作揖,“仁平有负将军重托,近日来翻阅城中典籍,竟……一无所获!”
“错不在你。你治不好她,非你无能。惜她之人,本就不应让她自服毒药。”所以,他才是罪魁祸首。
“将军……”仁平不是不振动的,雷骜此言,已将莸花视为自己的女人看待,立场决定了态度,而他,已不适合再表态……
“将军,有句话,仁平不知当不当问。”
“问。”
“将军可有意娶先生为妻?”
雷骜看了眼亮灯的澡房,“假使她愿意的话。”
仁平亦往澡房看去,耳边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他这是才算顿悟,忽而释然一笑,道:“那么,仁平先在这里恭喜二位了。”
闻言,雷骜略有深意看他一眼,“你若愿意,可常伴她身侧。”
仁平一愣,“将军此言何意?”
雷骜道:“她要去寻她的爹娘,路途辛苦劳累,我一介武夫,无法看顾她的身体,你比我管用。再者,你常就我于危难,我并不想叫你心生难过。我知道,她那样的人,最大的欢喜,莫过于长久的陪伴。”
仁平再一次震惊,这……是何等心胸……世上竟有男人愿意有人骑在自家墙头看红杏?
“我等出生入死之人,本不应拘泥于一般礼教,我曾死过一次,她救我一次,次次救我,我便只求她开心。仁平,你知道如何令她开心的,她要的东西一向简单。”
仁平听此一番,顿时失笑。
比不过啊,真真是比不过。
原先只当缘分之事讲究了先来后到,没想到他们根本不在一个较量的平台上。
他二人,一个想过“占有”,一个却只求“她开心”。
呵,比不过啊。
“将军此言差矣,不必要的陪伴之于先生,恐怕只是多余,是负担。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可能,这也是报应吧,想当初他为求虎趾,上门去找猎户,当时心里只想着救先生于危难,猎户死也不肯出售虎趾,他便……他便下令随行……
诛杀。
一家六口,悉数见血于森白的刀口。
他拿到了虎趾,救回了先生的命。但是,报应太大,压得他无法痛快喘气。
罢了罢了,这地方已不再适宜他待下去。
见他踉踉跄跄倒退一步,雷骜眯眼想要上前扶他,他却转瞬站直了身体,稳住身形,恢复那个慈悲的医者形象,朝雷骜再作揖:“既然将军与先生即将远行,那还恕仁平不再远送,我还有许多典籍未读,这便回去了,还请将军代我告别……”
话音未落,只见仁平转身,恍恍惚惚地出了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