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终究对不住太太的苦心。
姨娘的巴掌和咒骂不断地落在念儿身上:“赔钱货!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赔钱货,翅膀硬了敢不听话了,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竟还敢和太太告状了!”
念儿跪在地上,头发被姨娘揪着。姨娘不敢往她的脸上招呼,怕误了采选,便狠狠地打着她身上看不见的地方。
她沉默着应对,一句话也不说。
“忤逆,忤逆!”姨娘打累了,气得大骂。
拉锯从午间持续到傍晚,念儿仍然未松口。
“好啊!你是要气死我对吧!那我不如现在就去死!”姨娘见打她没用,便抄起针线箩里的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刺去。
“姨娘!”念儿大呼,摁住生母的手。
而姨娘却不依不饶,用力挣动,艰难地举着那剪刀的尖刺,一寸一寸地挪向自己的脖子。
念儿的手终于按不住她了。
“我去,我去!”念儿大哭道。
父亲书房外的日头很烈,念儿却觉得冷。
她跪在外间的青砖上,求父亲让自己入宫。
事到如今,太太已经为她找好了结亲的人家,若再要入宫,须先退了亲,再让父亲去与那采选的官员说情,桩桩都是麻烦事。太太的颜面,父亲的颜面,还有周家的颜面,一定叫她丢尽了。
奴仆来来去去地从她身边走过,她觉得他们都在看她,都在笑她。
她对不起太太。但她没有办法,她不能看着姨娘去死。
父亲终于是同意了。
从那以后,念儿便呆在家中,专心待选。
念儿再也没去拜见过太太,她不敢。
渐渐地,家中传出些闲言碎语,说念儿心高气傲,以为攀上了皇宫这高枝,连嫡母都不放在眼里。姐姐妹妹出门交友,也因她的事情,而受到不少奚落。
可姨娘不管这些。她又开心了起来,日日拉着念儿,往她身上涂抹着各样生肌润泽的药膏。
“念儿,姨娘不会害你的。你进了宫,就是宫中金尊玉贵的娘娘,日后便无人敢看不起你哥哥了。“姨娘一边为念儿梳着头发,一边和颜悦色地说,
“你很快就要离家,姨娘与你也见不了几日了。进宫以后,你要会抓住陛下的心,只有抓住了他的心,才能有宠。有了宠,你哥哥,我们家,才能更好。”
姨娘望着镜中的念儿道:“姨娘这里有些压箱底的册子,你拿去看看,都是些男人喜欢的东西。”
她的手艺很好,女儿头上的近香髻,梳得端正又稳固,她抹去鬓边的碎发,又在发髻边插上了两只金色的花钗。发髻交盘在头顶,两侧的金钗以莲花为底,金子捶打成薄薄的莲瓣,花的中心上嵌着大颗的玛瑙,玛瑙周围一圈,是扭丝掐成的镶边,华丽而不失雅致。
“男人都是一样的,便是那天下最尊贵之人,也不能免俗。”姨娘拿着册子,翻开给念儿看。
念儿瞅见里面的内容,立刻红了脸,“啪”地一声合上了册子。
姨娘却掰开她的手,把册子摊开来放在她面前。
“姨娘!”念儿忍不住生气。
姨娘拿来的册子里,尽是些露骨的秘戏图,一幅一幅,画工精美而生动。
念儿在家中学堂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书却没少读,她是侍郎府的女儿,是诗礼人家的女儿,怎么能看这些荒唐无耻,下作恶心的画册!
“阴阳调和,夫妻敦伦是自然之道,这册子只不过是教你,如何服侍夫君罢了。念儿,听姨娘的话,仔细看看,多学着一些。”姨娘引着念儿的手,迫着她记住里面所有的内容。
那日姨娘的教导,念儿记得很清。
到现在竟然还用得上。
太太第一次觐见,对念儿的态度仍然如常,甚至还带着些客气。
二人很默契地不提进宫前那段时间的事情。
念儿很感激太太能照顾自己情绪,但也知道,嫡母再也不会如之前一样待自己了。
她们说话时,她不敢向太太提到姨娘,总觉得说了,便是在推卸责任。毕竟,要太太拒了采选的人是自己,求父亲要入宫的人,还是自己。
眼见着觐见时间要结束了,念儿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问姨娘,结果得到的答案是她不愿来。
年前这次召见家人,她定要指明,让姨娘一起来。念儿想着。
觐见当日。
“臣妇参见慎嫔娘娘。”周府太太对着念儿伏地行礼。她穿着厚重的命妇礼服,头上金钗步摇皆是按制而来。
念儿连忙起身,走到殿中搀起她,“母亲不必多礼。”
姨娘身份低些,应当在还在外面待传,太太起来会提到她的。念儿想。
可太太并没有提到姨娘。她又是一个人来的。
“娘娘,此次觐见,实是有事与娘娘相商,故而托杜府进言,辗转才能与你见上一面。“太太见念儿面有失望,便率先开口,解释起来,”冯姨娘实在是不方便来,望娘娘恕罪。“
冯姨娘,便是念儿的姨娘。
那下次再见也行。念儿想。
“是家中有何事?“她有些担忧地问太太。
“家中一切都好,娘娘不必忧心。“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是我有话要对娘娘讲。”
“娘娘与崔家的那位娘娘可相熟?大理寺丞崔云义的女儿。”太太凑近念儿,在她耳边悄声道。
念儿见状,领着太太转进内室。内室前有八折屏风遮挡,几案上设有茶具、笔墨等器物,背后是书架,是念儿日常读书之处。
她挥手叫宫人都下去,亲手为太太沏了一杯茶。
“这里只有我与母亲。”念儿正色道,“母亲有话,尽可在此直说。”
太太叹了一口气:“念儿,你这段时间,要小心着她。”
太太这突然的提醒,让念儿很是迷惑。纯昭仪得了圣宠,而她却受了责罚,为何要与她过不去?
太太见她懵懂,不禁又叹气。
原是她的错。
丈夫周衍是老派的读书人,素来清高守旧,不愿用女儿攀附权贵,只让她为她们寻找合适的人家。因此,周家的女儿不需了解什么朝堂事。至于以后交际,便在成了亲后,去婆家慢慢学,婆家人都是她精心挑选的,更不会因周家女儿不知外间事而责怪。
二姑娘念儿入宫,本是她自己求来的,周侍郎根本未打算以她换些什么,她做太太的,当然也想不起教她。
事已至此,太太只好将整件事掰碎了,拣些相关的讲给她听,其中机密的内容,连她自己也不甚清楚,便干脆隐去了:“你在后宫四年,当知这宫中皆是风浪,从不太平,人际交往需处处小心。而朝中之事,却要比宫中复杂凶险百倍。”
太太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你父亲近日里领了一桩要紧的差事,朝中自然是有许多眼睛正盯着。大理寺丞崔大人便是其中之一。”
“那崔大人与父亲有何怨仇?”念儿问。
“崔大人官居大理寺丞,大理寺与你父亲的刑部,虽名义上管辖事务各有不同,但确有些权责上模糊的地方。你父亲这差事,若要大理寺去做,也是合情合理的。崔大人在大理寺丞呆了也有些年头,却一直未得寸进,若此事给崔大人办成了,便可顺利升迁。”太太顿了一顿,“只是陛下亲指此事给你父亲负责。崔大人渴求升迁机会,对此心里肯定有不服的,难免会使些手段,尽力让功劳落在自己身上。此是冲突之一。”
“还有其它冲突呢?”念儿又问。
“崔大人是杜丞相一系的人,杜丞相对你父亲这差使也很有兴趣,想要插手其中。因此,他会在暗中助崔大人一臂之力。”太太答。
“可母亲今日,不是正托了杜家的关系,才找皇后要来这入宫名额。如此一来,父亲不也是杜丞相一系吗?”念儿不解。
“傻丫头。”太太失笑,“正是有了这差使,杜丞相才愿意帮这个忙。他是辅政大臣,不同于崔大人,必须靠这功劳换些什么,他应是只需得些消息,从中获取些好处,这便够了。这消息,从崔大人得来,固然是好的,从你父亲那得来,却也不亏啊。”
“那这差事又是什么,当真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念儿不禁好奇起来。
“具体的我却不知道了。”太太放下茶杯,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茶水不知不觉便喝干了,“我听老爷说到崔大人的事情,想到此事可能会涉及后宫,便想着来提醒你一番。”
“你父亲也是如此想的。如今娘娘与周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又补上一句。
“多谢母亲提醒。”念儿见太太茶杯空了,便又为她添上茶。
太太能来提醒她小心纯昭仪,应该是不再怨她曾经出尔反尔,坚持进宫之事了吧。她不敢问太太。
“也是因为此事,今日不便带你姨娘前来。”太太又道,“还望娘娘理解。”
太太又为她解释了一遍,姨娘不来的原因。那她一定不再怪罪自己了。念儿感到有些高兴。
那便下次再见见姨娘吧。
“对了,老爷那件差事,似乎和赵太尉有些关系,这些日子,娘娘也需避着些赵贵妃,小心别卷进去了。”太太告别前,不放心地又提了一嘴,“我隐约听到老爷在书房与人议事,有提到过赵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