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儿如今得了皇帝的宠爱,当然也有一些特权。
譬如她与家人,可以常常相见。
不过这件好事,却不仅是有宠就能落到头上的。
究其根本,其实还是出于太后的意思。
太后当日敲打过念儿,让她为己所用,还未来得及吩咐念儿做些什么,陈相的女儿,也就是慧妃,便入了宫。
陈相入朝,本就分了杜相的权,而他的女儿,不经选秀之制,便直接入宫,且甫一入宫,便直接封了妃。
此等殊荣,让太后充满了危机感。
她需要选一名妃子,与陈慧妃相争,遏制陈相的力量,防止他渗透后宫,影响皇帝的判断。
至于为何不让杜皇后亲自出手,一是因为皇后身份高贵,不可行邀宠媚上之举;二是她知道,皇后与皇帝相敬如宾,也做不好争宠之事。
于是,她便找上了念儿。
念儿与慧妃同为妃位,性格温驯,家中不显,又正是得宠的时候,是上佳的人选。
不过,念儿也不能让她完全满意。
她又召见过一次念儿。
但念儿的表现仍如上回一样,十足的顺从,却缺了主动,似乎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她身为太后,当然不能自降身份,把话挑明了说。
无法,她只能再召周府夫人入宫,让她去跟念儿讲清楚。
周太太这次来,仍然带了念儿的姨娘。
不过这次与前次不同,冯姨娘是主动要来的。
念儿吩咐宫女,为两位母亲上了茶。
“家中一切可好?“念儿问。
“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太太福身作答,“老爷托我为娘娘带了些礼物来,以贺娘娘晋位之喜。”
语毕,她双手捧起一卷字画,递到念儿面前。画儿用细绳仔细地绑着,颇有些分量。
念儿接过,刚想让宫女拿去收着。
太太却出声阻止:“娘娘且慢,此物珍贵,需得娘娘亲自打开。”
念儿在宫中日久,一听便明白了这话中未尽的意思,太太是要她私下里再亲自察看。
“父亲母亲破费了。”于是她笑着挥手,让宫女下去。
坐在下首的冯姨娘,见二人你来我往,一连说过许多话,却有些坐不住了。
她扯了扯太太的衣袖。
“啊,冯姨娘也为娘娘带了礼。”太太这才恍然想起,补充道。
“我做了些玫瑰鹅油酥给你。”
冯姨娘扭扭捏捏地呈上一个食盒。
太太见她态度颇不自然,怕她又要逾矩,连忙圆场道:“冯姨娘是怕娘娘想家,特意做了些娘娘爱吃的小食,以慰思念之情。”
“多谢姨娘记挂。”念儿又笑着接过。
冯姨娘自从上次入宫,行止失当,被太太训斥过一番后,便不敢再对念儿不敬。
但她心里的不满仍在。好你个周念儿,不过是收个礼,摆架子给谁看?摆了架子,就能装作不是从你娘肚子里出来的了?冯姨娘愤愤地想。
“不知太后有何指教?”收完两位母亲的礼物,便算是寒暄过了,念儿不兜圈子,遣散了屋子里所有的宫人,直接询问周太太的来意。
太后宣她的家人来觐见,这是太后赏赐的恩典。
可念儿与她非亲非故,平日里也从不到她眼皮下凑趣,她却平白无故赏了恩典,自然是有所图谋。
“太后娘娘夸你千好万好,还让你去帮助皇后,协理后宫呢。”冯姨娘忍不住嘴快,阴阳怪气道。
所幸,宫人们已被遣走,不然太太又要担心她祸从口出。
而此时,她只需止住冯姨娘的话头:“禀娘娘,太后确实称赞娘娘,温柔贤淑,为陛下分忧,是为后宫垂范。”
“只是她想你多去与皇后走动走动。”太太十分恭敬。
她不需要说得很明白,念儿便明了其中深意。
果然是此事。
因太后先前,也为此事召见过她。
说是让她辅助皇后,稳定后宫。而这宫中不稳之人,除了刚得宠不过几日的自己,便是新入宫的慧妃陈观风。
那其实就是,让她去帮助皇后,与陈观风斗法。
可念儿并不会与人争斗。
当日太后问话,要她站队皇后,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装聋作哑,能拖便拖。
太后竟又请了她的家人做说客。
不知这是否是威胁?
“那母亲如何想?”念儿询问太太的意见。太太当家多年,定然很熟悉这些,她想。不说教自己怎么做,给些建议也好。
“与皇后交际,非一日之功,娘娘不必着急。”太太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老爷在朝中,不会叫娘娘为难。若是娘娘真遇到了什么难处,便传书回家里,家里人总归是向着娘娘的。”
太太不愧是太太。有了她的话,念儿的心定了下来。
她自己的想法,也是先应着太后的话,与皇后走动走动。但现在只是走动,之后总要为皇后办事的,到时却是如何是好?
太太话中的保证,就是明确告诉她,周府与她一心,日后会帮助她的。
“多谢母亲指教。”
念儿真心实意地道谢。
冯姨娘坐在一旁,听着她们对话,百无聊赖。她这次跟着太太来,是有目的的。
念儿与太太转弯抹角,说了那么多,反倒不把她这个亲娘放在眼里。
到底谁才是她娘?
近来念儿在宫中顺遂,她颇为自得,觉着能与太太有一争之力。
故而此时,为免念儿再与太太拉扯下去,她直接开口提了要求:“念儿,姨娘想与你说些体己话。”
太太被她生硬的插话,弄得十分尴尬,不好意思地望向念儿:“是了,娘娘与冯姨娘许久未见,是该叙叙母女之情。臣妇便先行告退了。”
念儿怎么好意思留下庶母,反而让当家太太一人先行。
可姨娘已经提出了要求,太太也允了,她总不能拒绝。
“念儿招待不周,母亲多担待些。”她连忙道歉,“只能请母亲先在此等候一二了。若是母亲嫌这里闷,可去外间转转。”
“孟春,快去准备着。”她又扬声吩咐。
“这是我的宫女孟春,母亲要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她便是。”
安顿好太太,念儿转身,又伸出手为姨娘引路:“姨娘请随我来。”
灵萃宫主殿,相比于东院,要大气许多。
就算是屏风隔出来的小厅,也四四方方,宽敞明亮。
冯姨娘在这气派的厅中坐下,与念儿隔着一张小几相对,反倒拘谨了许多。
人隔得近了,她却有些不敢直视这个女儿了。
乌发如鸦云般堆在头顶,以金钗步摇固定;抹胸裙上露出的一小片肌肤,连着丰润修长的脖颈,白皙而细腻。
通身都是黄金窝里养出来的贵气。
“点心你先拿着吃。”冯姨娘将食盒向念儿推了推,态度客气了许多,“我今天来,是为了你亲生兄长的事,才来求你的。”
她特意强调了亲生二字。
“三哥怎么了?”念儿被她说得有些害怕,“可是犯了什么错?”
冯姨娘共得一儿一女,儿子行三,女儿行二。上头还有太太所出的二子一女。
周侍郎周衍,恪行孔圣之言,故而家中十分注重男女之别,儿子与女儿不轻易见面。而念儿与三哥周文铎,因是一母同胞,且都是庶出,故而管的没那么严,能时常走动,关系算是熟稔。
再加之他少时不喜读书,学过的书本,不想再看,便顺了念儿的意,全赠与她了。
念儿既与她三哥相熟,又受了他的恩惠,语气里很自然地露出些关心。
“明年春天,陛下增开一场春闱,文铎也报了名。你知道的,他年纪不小了,再考不上,可要怎么办?”冯姨娘面露焦色,“你贵为慎妃,总能疏通疏通关系,帮帮他的。你们是一母同胞,日后文铎仕途上有长进,也能帮你巩固地位。你现在虽得宠,但总归是一时的。”
“我也不求别的,只是你兄长仰慕陈相贤名,说他是当世大儒,是江南文士之首,如果能得到他的指点,一定成绩斐然。”冯姨娘提出了更具体的要求,“你就帮帮他,他是你哥哥。你现在日子好了,要帮帮他啊。”
“好。”念儿抚着姨娘的手。
姨娘好不容易入宫一次,她不愿姨娘忧心,只好答应了下来。
可是姨娘的要求,实在让念儿发愁。
她避开太太,单独与自己说此事,想来是不愿让家中知道的。
三哥下场科举,父亲理应相助,怎么非要求到陈相那里?
就算是一定要得陈相点拨,求父亲也比求自己更加合适。父亲一定与陈相相识。
这让她连同太太求助的机会都没了。
念儿若要将三哥引荐给陈相,须得经过陈慧妃。
她与陈慧妃,只不过有两次交集。
一次是不久前,慧妃在蕴华宫的蟹宴;另一次是在秋狝,念儿将还未入宫的慧妃,带去行宫休息,这才让她有了接近陛下的机会。
只是不知慧妃是否承认,在行宫时,念儿对她的一面之恩。
念儿如今能想到的,帮助兄长的办法,也只有挟此恩以图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