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涼謃指了指山坡上那个在月光下白到发亮的家伙,“那个人可是个疯子。”
涼亦抬头看过去,“是朝中的文散官吧?交谈过几句,颇有风度。”
“风度?!”涼謃哑然失笑,“想来顺正七十三年的时候你还没时间关心这些个诡闻异事。”
涼亦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继续与他说笑,“天子倚重,本王同年又加封了怀客将军,地方可是政务繁忙。”
涼謃无语似地翻了个白眼,他自己才不过是个郡公,无封地无府宅,又没资格应考为官。
“这朝中的人也是斗来斗去,耍尽了手段,”涼謃继续说他的,“当时有人要拿他的命做文章。”
“他这人如今还活蹦乱跳的,那做文章的背后推手想来是失算了。”涼亦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位文散官。
“不尽然,”涼謃神秘一笑,“我听说,只是听说,我们府上可没搅进那档子事儿里。”
一把翠竹挽松的纸折扇打开,遮掩住那窃窃私语的模样。
“四肢折断,五感尽失,还被锁入沉船的底舱,要我说,大罗神仙也难逃一劫。”
“可你瞧,咱们这位文散官活下来了不说,身强体健,还混成了开府。”
“他们都说啊,那家伙是在海底被恶鬼俯了身,要不然,他怎么可能逃的出来?”
涼謃似笑非笑地移开纸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起凉风,事情传开后,司诡史可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他死和不死又有什么区别了呢?天子已然不再重用于他,他自己也眼看着自暴自弃起来。
“可见他是命不该绝,”涼亦说的如此笃定,“直言郡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么追赶击杀的人可就要遭殃了。”
摇摆在涼謃胸前的纸折扇微微一滞,默默无声地收拢到一处,那扇坠儿还在空中兀自转了半圈儿。
还是母亲说的对,一群饿狼中养不出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别人偃旗息鼓做可怜姿态,信的人才是真傻瓜。
“哎!不可信不可信,”禺山鬼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莫不说凡帝王都有帝徽星照拂,朝冠那厉鬼都戴不得嘛。”
有人立刻反驳道,“所谓玉翁也不过是咱们给那帽正起的别称,它要是并不能驱邪避祟呢?”
“即信鬼又何不信玉翁?”禺山鬼笑着反问,“况且……那背后下手之人你们真不知道?哼!何其歹毒!何其残忍!”
“能传入我等耳中的早已是被别人编排过的,是真是假尚不得知,又怎能知晓幕后真凶呢。”
“此事倒也不难推测,禺兄若是能在城中多留几日,把这朝堂关系摸个七七八八,幕后主谋定然水落石出。”
“我劝禺兄还是要谨言慎行,朝堂之事瞬息万变,禺兄是嗣王王下的幕僚,还是不要惹事生非的好。”
“那又如何?禺兄尚且与守礼亲王府的象教习有几分关系,此事能查,可查。”
“不可,不可,都说朝堂之主恐将有变,此时旧事……”
“嘘!!”
“噤声!!”
数十只手摁在那人脑袋上,齐刷刷地看向那帮亲王藩王的公子侍卫,一帮人吓出满身冷汗。
禺山鬼冲那口无遮拦的人比出右手的大拇指,那人才后知后觉地连忙缩起身形,不敢再开口。
众人消停了一会儿,等不知何处爆发出一阵掌声,这才三三两两低声打趣起那人。
夜色渐深,街道上响起三更天的锣鼓,哈欠连天的众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被巡夜的千鸟卫强行‘护送’回各自的宅院。
转过一日来,天边还未见曙光,四下里皆是灰蒙蒙的一片,静舍台旁的冶库便热闹起来了。
原是要在研学盛宴上表演的各种班子开始进来准备了,有戏班子、杂耍班子、舞乐坊,还有猴戏和打把势的。
天一大亮,子规苑里的人又相约着要去文武校场,会不会一招两式的也不打紧,都不过是去玩闹的。
不去文武校场的也是出了门儿,或去观书阁,或去游才社,当然也免不了有去留裳街那种欲俗之地的。
那帮子人非要拉着禺山鬼一起去,象糯和涼亦答应他今日绝不出门,他才乐呵呵地走了。
等司诡史带着厨子上门的时候,象糯和涼亦正在春生池边看水鸭游泳,让人想不到的是直言郡公涼謃也在。
冶库的戏腔有一搭没一搭地被风吹过来,一篇戏文听不了一个整段,敲锣打鼓的动静倒是不小。
东聊一句西扯一句的,一天下来自己个儿都不知道自己个儿说了啥,他们几个还就这么待到了晚上。
期间用了早午晚饭,沏了七八壶茶,点心瓜果一样没落下,半道儿不知道谁的提议,还冰了半壶果酒。
等在外面游荡的那一大帮子回来,月亮又爬到头顶上去了,水鸭早上岸回窝睡觉去了。
禺山鬼今儿玩儿的不错,他那帮朋友非要带他出门原是要去文武校场看涼郤(xi),可惜这位公子今天没去校场。
涼郤是守仁亲王的儿子,也是唯一一位天子抚养长大的皇孙,他皇叔守礼亲王的研学盛宴都请不动他。
但他常去文武校场,不少好美色的男男女女都爱去那儿堵他,三天两头扔一地时令香果和花美人。
这一天热热闹闹的就过去了,明天是正日子,不用千鸟卫操心一回来也都赶紧睡觉去了。
天还未见亮,静舍台内已经人来车往,桌椅板凳,屏风茶盏,各样物件儿一一摆放整齐。
又有人搭梯子上墙,在偌大的广场上方铺开了灰纱卷,这样等日头一出来,这底下照样是阴凉地儿。
鸡鸣鼓一响,这子规苑后方的体居便都热闹起来了。
有随从跑进跑出的,有杂役拎着食盒到处送早饭的,也有发生了小口角争执起来的。
巳时初,世家男公子和女公子先入场,落座鼓凳独方桌,座位是以北旗台为主,扇形扩开。
一盏茶的时间后,亲王一代的男公子和女公子入场,落座圈椅条桌,位于北旗台的右手边。
再一盏茶的时间后,藩王一代的男公子和女公子入场,落座圈椅条桌,位于北旗台的左手边。
嗣王和直言郡公则坐在北旗台的正对面,也就是守礼亲王的正对面,他们之间又添了一张条桌一把圈椅,是给象糯的。
守礼亲王还在路上,中间的方场便先叫了戏班子上来清唱,生旦净末丑的也没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