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石头我日后再帮你寻一块来。”汀八百牵着乌棕色的缰绳送人出校场。
象糯抱着胳膊骑乘在马背上,“啊,不打紧。拿走就拿走吧,只是那花色让我想起了无尽海。”
“……你想家了?”
“嗤~,我在那里住了几百年才不会想它嘞,不过……确实许久没见过深渊底部的血色海浪了。”
“可以让海中魂魄投胎的那个地方?”
“嗯,我告诉过你吗?幽使们就出生在那血色海浪之中。”
“我现在知道了。”
“唉!说实在的少汀。”
“嗯?”
“你们人间这些事真烦。”
“我知道。”
“从活着就打打杀杀,到死了还是打打杀杀。”
“凡人总是有无尽的欲望嘛。”
“少汀。”
“嗯。”
“我把一切都转托给其他(她)人,你随我里州吧?”
“好啊,我也想看看你说过的海豚湾。”
“说话算话哦,欺骗幽使可是要……倒霉的。”
“你这一路上要小心,到了地方立刻让人给我捎个口信回来。”
“嗯。”
军中的乌韶马撒开四只马蹄狂奔,象糯的衣袖兜起马背上的风,鼓囊囊的像是风神的两只口袋。
路上没有明火,但有清冷幽光的明月,马蹄铁的声音在官道上回荡。
象糯不是要进城去,她们离开子规苑前她便叮嘱禺山鬼到城外迎客亭等她。
风吹来了火把中松香的味道,禺山鬼骑来了那匹黄洋驹,一人一马见到她都很高兴。
“咻——”
凛冽的破空声直奔象糯的后脑勺,可惜没能让射出飞箭的人如愿。
退,不是个好办法,也无路可退,那些一身黑衣的人分别把守在进城和去北营的路上。
“禺山鬼兄,”象糯扛着她的佩剑,“你害怕吗?”
黄洋驹目露凶光地刨着蹄子,禺山鬼拎起他的挎刀。
“哈哈哈!象家妹妹,我们海牙岛人没有怯胆,只会让敌人闻风丧胆。”
“那我可就不顾着你了,禺山鬼兄,若是突围不回天益城,到北营校场等我。”
“好,象家妹妹,我这个大老粗绝不拖你后腿。”
血,是能传播的最远的味道,城楼上巡逻的兵勇把火把举向前方,路上漆黑一片。
“发现什么了?”队正停下来问那个出现异状的人。
“回队正,我看错了。”
“不要分心,继续巡视。”
“是。”
火把继续沿着巡逻的路线移动,风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扑进黑暗里。
那只在斜阳中晒干的衣袖淌下血水,战马嘶鸣的鼻子里喷出白雾,飞鱼剑镀上了红漆。
刺客,逃了。完不成任务就要自杀的他(她)们,丢盔卸甲地逃了。
黄洋驹的屁股上不知道被哪个眼瞎的砍了一刀,禺山鬼像一只破麻袋似地趴在它背上。
象糯挨个儿检查着那些尸体,没有江湖秘密组织的刺青,没有朝堂官吏的书符。
但他么的这是两拨刺客,一拨专使下三滥的招数,一拨用的都是同一种手法锻造的兵器。
要玩儿是吗?好,反正她这个幽使有的是时间,就陪这群王八羔子好好玩儿。
觉得她平日里笑脸迎人就好欺负了吗?不,她小气的很,睚眦必报。
北营校场的烛火明晃晃地照亮着营地,守门的精甲士忽然支起弩箭,对准门前的大道。
“什么人?此处是北营校场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系着铜甲牌的马头率先进入火光之中,那乌亮的绸缎似的毛发正往下滴答着什么。
马背上的人扛着一把红色的剑,整个人像是血葫芦一般杵在那里。
阴森森一笑,露出一口白玉般的牙齿,“告诉你们亓统领,白日来求学的学子错过了宿头,特意回转来讨一口晚饭。”
“咴儿——”
营门上的人这才注意到还有一匹马,头顶那一缕白色毛发此刻红的发紫。
它愤愤地走入火把下的光圈,马背上趴着一个同样浑身是血的但已经昏迷的大块头。
“请教贵姓?”营门上的精甲士问。
“青衫士。”
火盆中猛然响起的爆裂声把那竖耳细听的精甲士吓了一跳,对方的名号也把他吓了一跳。
青衫士,曾在一夜之间杀尽藏渊岭恶徒的青衫士,又仅在一夕之间‘劝降’怒威山匪众的青衫士。
一袭孤衫青雨色,一柄长剑飞鱼来。
那名精甲士跌跌撞撞地跑下木梯,跑进营房时心跳响如擂鼓。
“统领,有位大侠客求见。”
亓官正在招待留下的那七位客人吃饭,三足盘里的菜肴还在冒着热气。
“嗯?平日里也没少有‘大侠客’上门,回了就是。”
“属下觉得这位您得去见见。”
“呵呵,这位自称什么?南岭义士还是北海游侠?”
“青衫士。”
‘当啷’一声,有人年纪轻轻就手抖指颤,摔了他北营校场一只瓷勺。
亓官摸了摸下巴,“嗯?这位江湖侠客可从没有入过官门,去请进来。”
精甲士犹犹豫豫地还想说什么,亓官已经不耐烦地冲他摆手,便低头退下了。
“那个……”前面就是主帐了,引路的精甲士鼓起勇气叫住青衫士,“您要不要洗洗这一路上的风尘再去见我们统领?”
象糯低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就这么着。”
“对了,”象糯把黄洋驹的缰绳教给对方,“我这朋友麻烦你们的军中药师给包扎一下,再找个人先给照顾着,我看有个叫汀八百的杂役就不错。”
“……您放心,我把人安排在旁边的副帐内。这是在北营校场,不会有事的。”
“多谢。”
厚重的帐幔被‘砰’地摔入夜色中,一个血人大大咧咧地挤进先前掉勺子那人的座位里。
“无礼!!”涼謃像个弹簧一样跳开,他极尽愤怒地指责着那个抢占他座位的人。
象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我又不嫌弃你。”
‘啪嗒’一声,又有人掉了筷子,那位是荡山王的女儿涼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是……是象糯姑娘?”涼池惊愕地问那个走进营帐的血人,这才分别了多久?最多不过两个时辰!
对那血污味厌恶而一直没有直视来客的凉亦猛然起身,他瞪大双眼去看,那件松花绿的袍衣被浸染了花色,那把佩剑还在流血水!
“看来……诸位认识这位大侠客?”亓官好奇地向在座的人求证。
涼謃结结巴巴地开口,“她……她是嗣王的谋客……”
“直言郡公,”象糯喊他的封号,“我不是。那都是糊弄人玩儿的,我是青衫士,夜袭藏渊岭的那个。”
“呵呵,”亓官干巴巴地笑,“在下精甲士统领亓官,侠客您这是……打哪儿来?”
“不远,离您这儿有六七里地?迎客亭,天益城官道上那个。”
“有人埋伏您?”
“嗯,截杀还准确一些。哎唷,您不知道可吓死我了,那阵仗,前后夹击。”
“好胆大的贼人!天子脚下都敢夜袭杀人!!亓某这就派人去封锁现场并报官衙。”
“没什么屁用,这会儿现场都该打扫干净了,别说尸体,连血迹应该都没有了。”
象糯痛痛快快地吃着,全然不顾这场上惊骇存疑的目光。
亓官有意再问问情况,象糯却冲他摆摆手。
“亓统领,今日欠你一个人情,我有个同行的朋友受了伤,正在你的副帐中救治。”
“无妨,侠士尽管放心,军中的药师一定会尽心救人。”
“对了。”
象糯撂下碗筷一拍桌子,把眼前的这些人都瞧了一遍。
“今天这事儿做的有趣,我记下了。”
“象糯姑娘……”
“象糯姑娘……”
涼亦和涼謃几乎同时开口,象糯谁也没看地摇摇头。
“亓统领,借你的地方休息一晚。”
“侠士不必客气。来人,准备一处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