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另一位隐卫示意扶舟,“像是最近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花妖雀。”
他们所说的那个人正横卧在一根船弦上,丁香色的披帛垂在半空里,手中的长鞭净从那些路过的花脸小厮手里拿吃食。
她是药师,也是位年少成名的奇才,孤身一人,无门无派,喜欢往瘴气充盈的地方跑,又总能毫发无伤的离开。
听传闻有不少人想拉拢她加入门派,软磨硬泡也罢,威逼利诱也罢,花妖雀是一心一意只想一个人行走江湖。
鼓声忽然停了,原来那首曲子已经唱完,没人鼓掌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曲乐重新响起。
伏云寨那拨人要走,一直立在左侧台柱后的小厮立马儿拽了一下身后,原是那墙上有一根垂下来的粗麻绳。
没看到有什么事发生,扶舟决定跟上去看看,他让另外两人留下,自己顺着墙根儿溜了出去。
伏云寨的人没有立刻下船,反而在船头和这游舫的主人说着什么,之后才双方拜别离去。
“咴儿——”
一匹马发现了扶舟,还是头身姿矫健的黄洋驹,它大声叫着并嚼起了扶舟的袖子。
“莫要发疯了,”象糯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个拿假英雄贴上船的人,“来吧,去看看这会儿厨屋里在做什么,给你拿一些。”
黄洋驹呸地吐掉那口难嚼的衣料,一屁股撅开挡路的扶舟,掌上的铁蹄把外船廊踏得咚咚响。
象糯虚扶了一下客人,“若是听不惯曲乐彩戏也可以上楼去,她(他)们有人在楼上玩儿六子博弈。”
扶舟撑住船板站稳,侧过身去好让外船廊可以同行,等人走过去他又咻地转过身,急忙开口叫住。
“舫主大家!”
“客人有疑问?”象糯转过身问。
“是,舫主大家发的是英雄贴。”
“那自然是,我发的又不是一张废纸。”
“可在下上船后,只见船上歌舞茶香,未见有什么值得您发出英雄贴的大事。”
“哈哈哈,来者是客嘛,我也不介意有人蹭吃蹭喝,不过一张假英雄贴可看不到真英雄。”
扶舟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摸上了他的挎刀,这完全是习惯性动作,毕竟隐卫最不能暴露的就是身份。
“别乱动,”禺山鬼从这人脑袋上方冒出头来,“这地儿是有名的捞尸处,我们也不介意看个新鲜的从水里冒出来。”
“嗤~,别害怕,我就是请天南海北的朋友过来坐坐。下次来不必拿假英雄帖,我这里,江湖儿女都能入座。”
那个大块头把脑袋缩回去了,舫主带着那匹黄洋驹离开了外回廊,扶舟惊出一身冷汗。
既然已经被识破是假冒的反倒是不好再待下去了,三个人下船的时候也没见有人相送。
“游舫哪里怎么样了?”夜间正子时,天子醒了,还披上外袍走到门外赏月。
“去的人回来了,据说还跟象姑娘交谈了几句。”
“嗯,聊了什么?”
“咱们的人问‘是因为什么事发英雄贴’,象姑娘答‘假英雄贴看不见真英雄’。”
“她一早就知道有假冒的人上船。”
“可不是呢,领头的那位侍卫当时都吓坏了,但象姑娘又说‘来者是客’。”
“可见她不怕有假冒的人来,就怕没有假冒的人来。”
“象姑娘这一出弄糊涂了不少人呐!”
“我却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我那小皇孙给自己寻了好托付嘞,哈哈哈!!”
一阵夜风吹来,其中的风沙吹迷了庭前卫浑浊的双眼,他连忙抬起袖子给自己和身边的人遮挡。
“您老怎么在这儿呢?”
有个穿灰衣服的小庭前卫沿着回廊跑过来,手里正攥着一顶白纱的四方帽。
“我……”莫庭前卫一时语涩,观望台上只他一人的身影。
“赶紧回去吧,圣驾已去,小下方要去圣和钟那里传信儿了。”
小庭前卫把帽子带上,结在后面的白色飘带被风吹的直直飞起。
象糯坐在那里打了个瞌睡,身形一晃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去。
朝船下看,今日没有死人要捞。望上瞧,之前还明亮的月光此时暗了下去。
“嗡——”
远远的有什么声音传来,象糯打着哈欠站起来,那个声音变得更近了一些。
“嗡嗡——”
象糯回头看了一眼,黄洋驹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似乎这声音只有她听到了。
“是丧钟,”天子忽然出现在黄洋驹的肚子上,他连忙抖起衣袖走开,“人死后果然是有魂魄的啊。”
“自然是……”象糯停顿了一下,她注意到自己是在梦中,幽使是不会做梦的,除非梦中来的魂魄曾经也是幽使。
“自然是有的。”象糯重复着把话说完,河中的倒影里她是一袭狰狞的血衣,浸染不进布料中的血液正流淌在她脚下。
“我今夜便是要去了,依我之所见朝堂上尽分两派,一为皇侄涼亦,一为皇子守礼。”
“涼亦?是我认识的那位嗣王涼亦?”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七十二年时抓走涼亦的却不是我的人,之后让他脱困的才是。”
“我有些不明白了。”
“年十月,五位皇子听诏回城,家宴上说起那些晚辈后生,我便多夸了几句领征王家的孩子,许是有人会错意了。”
“许是??您这话说的可真没意思。”
“融我血脉,生我血肉。况且国母健在,我总要顾虑她的感受。”
“所以这两派之争是皇子与皇叔们?”
“守智不在其列,她的性子像她的母亲,不喜欢这些个党派之争。”
“守礼亲王手中没有兵权,两方势力基本算是平局。”
“尚不尽然……有个叫司诡史的文散官却是守礼的亲信。”
凝结在象糯脚边的黑血蹦出一个举着叉子的小人儿,狂奔着冲向黄洋驹跳到了它的鼻子上。
象糯几欲喷出一口老血,合着大釔改朝换代的两派之争,把她夹在了中间当人质。
“七十三年时要杀这位文散官的是谁的人?”
“却是守义的人。”
“皇子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当年……现在的情况其实也有些复杂。”
“绝对是的,我实在想不出如此两党还有什么可争的必要。”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争,争一口气,争一个身份,争名分功利,争富贵荣华。”
两人双双叹气。
天子一生政绩斐然,却怎么也教不会皇子们一己之私争不得,他(她)们已然出身皇权之家,却不肯大爱世人。
象糯身为幽使,并没有需要争抢才能得到的东西,她对人间万物也没有留恋到非握在手中不可。
“您来我这儿也没多大意义……我自然是不会帮着一个人去对付另外一个人。”
“你我二人在北营校场的辩论,你可还记得?”
“我又岂是空口白话的人,况且回城那一日遭人截杀,有仇不报的是憨批。”
“你这大张旗鼓的我在皇城里也略知一二,只是不知道你的用意何在。”
船身之外荡起了浓雾,有什么正驱使着一阵阵寒意袭来。
“到这时候您反倒糊涂了,不有那么一句话‘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单靠各家亲兵又能掀起什么巨浪?”
“你断了两方振臂一呼的大路子!!是了,此招极妙,但……若是有人不得不投诚一方呢?”
“我自然也招呼各家了,要么江湖再见,要么江湖再见。”
天子嘴唇微颤,双手交叉额头之前,“肯为大釔百姓背负一声恶名,请青衫侠士受我老人家一拜。”
马鼻子上的小人儿惊愕地跳会象糯的衣衫上,很快与那鲜血淋漓的长衫融为一体。
象糯看了看那已经逼到眼前的浓雾,她还想问问此人是不是幽使幻生转世,想问问他怎么甘愿投入这红尘险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