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有人惊醒了这沉睡的冬日,城中自凌晨丑时许便开始落下一场大雾,雾气扑在人脸上带着水珠般的清凉。
牛马牲畜的声音又在这街道中响起,扫街的人隔着白雾互相打招呼,嘴里呼出的白汽也瞬间融入雾中。
“您要找什么?”中官瞪大眼迷茫地看着雾中。
“里州真的没有海吗?”元月初祭拜山海完成,新天子在里州封禅,定都水源。
地方太学院山长拄着拐杖走出人群,“呃……百万年前或许有海,但是现在没有了。”
“不曾有海吗?那么她为什么告诉我他们要回无尽海去?”
“嗯?您是说无尽海吗?”
“老山长知道这个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您说的那个地方,就在里州以东有片海石滩,是这世上沧海桑田之后留下来的海床,住在那附近的人都把那儿称为无尽海。”
“多长时间可以到?”
“来回不超过半个时辰。”
“圣驾!”中官赶紧把人拦住,“封禅就在两个时辰后,等忙完再去吧?”
“……月下无尽海,他们在那里等我。”
“圣驾,”游蓝握住他的手,“封禅过后,我陪您一起去,不带他们。”
“那就等封禅后再去,把我的疾风弓找出来,还有那两截断箭。”
中官答应着记下来,又寻思着两位圣驾出门的时候该派多少暗卫,那位女圣驾又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告诫他。
“不许派暗卫跟着,我们是去见故人,又不是去打架。”
中官拿典记挡住脑袋,真要是去打架倒是好了,整个里州还真没有不认识您们二位的,谁敢跟您们打?
封禅选在天地清明的午时,白雾浓厚,远处的房舍树木若隐若现。
铜钟告天地,铜角诏万物。
鼓声惊雷起,焚香与民书。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浓雾散尽,和风丽日,从前的年号正式改为永初,今为永初元年。
仍使用大釔的国号,只把釔改为嬟,寓美好之意,削金去铁,止战休兵。
“这里有海螺。”公子巿一屁股坐下来,也不管底下的碎石硌不硌得慌。
“这是海盘车石裹吗?”游蓝捡过来一块石头,上面的海盘车模样活灵活现。
“还有游鱼石裹,”公子巿随手拾起脚边的石块儿,“百万年前这里该是多么辽阔的一片海域!!”
“它现在是一方陆地,你看远处,能看见村落的模样。”
“你说再有百万年它还会变回一片大海吗?”
“也许会,这些石裹留在原地不都是在等着回家。”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等到太阳落山,尾随在后的暗卫还假装是过路的给俩人送来一盏羊角灯。
更深露重,游蓝打着哈欠醒来,有什么东西在晃她悬在半空中的手。
身上的大氅不用说也是他们睡过去时暗卫悄悄送过来的,绣娘们巧手勾出的假毛发十分温暖。
“是我……眼花了吗?”她想也不想地一脚把巿所思踹醒。
“什么?”巿所思揉着眼睛爬起来,把哈欠咽回了肚子里。
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圆月,仿佛能触摸到月宫主人的玉兔。
月光慷慨地撒在这片海石滩上,那些白日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裹正折射出浪花一样的波纹。
一艘白色的乌篷船就那样静悄悄地出现在浪花里,船上的人正在说笑,一匹黄洋驹安卧在船尾。
其中一个人注意到了他们,指了指巿所思脚边的疾风弓,笑着做出拉开弓箭的样子。
巿所思丢掉身上碍事的大氅,在空酒坛之间找出一只木盒,取出来拴着红绳的两截断箭。
船上的人歪头瞧着巿所思,把身边的佩剑举向水面,银白色的浪花托起那把剑,“咣当”一声落在了他眼前。
一阵浪潮扑到巿所思的脚边,他忍不住落泪,还是笑着把那两截断箭放入浪花中。
月光下有促织君在鸣叫,声声欢喜地呼唤着那忽远忽近的浪潮。
隔着一片虚无的海他们相对而坐,乌篷船上的人在煮茶品茗,海螺滩上的人在喝酒赏月。
那日的月亮便成了生平最奇幻的相遇,那日的情景变成了这辈子也忘不掉的梦境。
大嬟九十八年,年号永平四十年。
两位永安主君同日于梦中逝世,享年一百三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