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沐言用暗色的檀木梳,缓慢地梳理着重新长出来的长发,“王大夫,好像和你在一起很久了,我头发都这么长了,差不多是我确诊病后,找你看病时的长度了。”
王立泽仰靠在沙发上,看了看表,“喝了那杯豆浆,你该睡午觉了。”
完全不接她的话茬。
肖沐言光着脚跳到地毯上,在王立泽不厌其烦地警告会着凉的声音里,从卧室拿出一堆形状小巧,颜色五彩斑斓的玻璃瓶,还有一整盒棉签,扔到沙发上。
“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看?”她问他。
王立泽对这种不健康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好感,可知道女孩子都爱漂亮,有时候偶尔宽容下也是十分必须的。
“墨绿的那个。”他勉为其难地给了意见。
“你会涂指甲油吗?”肖沐言问。
“当然…不会。”王立泽匪夷所思地看向她,“你觉得,我应该会?”
肖沐言忍住笑,故作严肃地说到,“当然不应该啦。”她拧开装着底油的那个玻璃瓶,却没拧开,顺手递给他。
王立泽沉默着,看了她好一会儿,不苟言笑地接过肖沐言手里的玻璃瓶,拧开,试了试感觉,随后握住她的手,低头研究怎么开始比较好弄。
“先刷底油,这个比较方便,假如不喜欢了可以直接揭下。只涂四根指头就行,两个手的无名指和尾指吧。”
肖沐言忽然伸出食指,钩住他的下巴。
“王太太还有什么嘱咐?”王立泽眼睛弯弯,带着些软软的调侃。
肖沐言满意颔首,“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涂,先中间刷一下,再两边刷一下,注意千万千万别重染太多,不然重叠部分就太厚了…”
嗯了声,王立泽继续低头,开始动手执行。
王立泽的耐心与细心都是远超肖沐言的预估。不一会儿,就完全进入了正轨。
想到王立泽切菜的细致耐心。有些特质,果然是不分场合,与生俱来的。
两个人光着脚,盘腿相对坐在毛茸茸地地毯上。他太仔细,于是给了他充足的时间,看着他细细打磨。她努力盘查他五官的样子,单眼皮,杏眼,浓眉,短睫毛,还有一点点卧蚕。
“不知道浓眉、睫毛能不能遗传?”肖沐言不停地晃动染好的那只手,让指甲油尽快挥发凝固。
“怎么了?”王立泽伸了伸懒腰。
“我前姐夫样貌一般吧,但我姐家一个男娃,一个闺女的睫毛很黑,又很长。对了,我大弟弟家的闺女,就是你送了小马驹的那个小姑娘,你见过的,她的睫毛也是又长又翘,当然她妈妈的睫毛也是自然翘起,翘睫毛估计是遗传自她妈妈。说来也发愁,我们家几个女孩的毛发都是纤细柔软的,颜色可浅了。如果以后有了孩子的话,希望睫毛能又长又黑,眉毛和头发一定要像你的才行。不然你看我的头发,可愁人了。”
“你的头发软,摸着舒服。孩子像谁都好,”王立泽握着刷子给她涂完最后一个指头,“都是我的宝贝。”
“对了,嗯…”
肖沐言欲言又止,王立泽抬起头示意她继续说。
“以后我们要两个孩子吧,第一个孩子随你姓,第二个孩子随我姓怎么样?可以吗?”肖沐言抿起嘴唇,严肃地想了想,认真对王立泽说,“这样的话,这世上就有一个直接继承我姓氏的孩子,也代表着我在这个世间的存在。我…”
“好。”王立泽想也没想,直接就答应了,“随谁姓又有什么关系,孩子身上都流了一半我的血脉。”
“那你想第一个是男孩,还是女孩?”肖沐言继续问。
“都行。”
“不行。”肖沐言耍起赖,不让王立泽敷衍了事,“生男娃代表母亲的智商高,生女娃…女娃是爸爸的小棉袄。”
他把玻璃瓶拧好,“你这都是什么歪理。”
“哪有,这是网友们总结出来的,虽然不能全信,但还是有一定规律的。”不服气地反驳,顿了顿,肖沐言轻轻说到,“我其实想要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这样的话,哥哥能照顾妹妹,妹妹不用太坚强。但是做哥哥的就会有些辛苦了,以后除了要照顾媳妇,还要照顾妹妹。不过…”
肖沐言停了下来,王立泽和她十指相扣握,观察她的指甲,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她。
“你本来就比我聪明,智商比我高那么多。”俩人对视着彼此,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肖沐言靠在王立泽的颈窝里,想起了以前的一个片段,突然蹦到脑子里的一个片段。
当时,她骑车载着哥哥放学,哥哥坐在她的后座,一边晃着俩条腿,一边观察旁边小朋友得爸爸妈妈,抱着她的腰,问她,“妈妈,为什么我只有妈妈呢?”
她说:“因为宝贝是妈妈最好的礼物,妈妈也不知道爸爸在哪里。”
哥哥停顿了很久,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说到,“好吧,那我要一直、一直保护好妈妈。”
听小宝贝说完,她记得她当时还在心里愧疚地对宝贝说:妈妈很努力了,却只能从爸爸那里借到你…
尤其怕一切会是谶言,肖沐言不由和王立泽说到,“最好还要个妹妹吧。小朋友也有个伴,一个孩子太孤单了。”
她想,要是有个妹妹,妹妹肯定会是爸爸的小棉袄,那样的话她也能安心许多。
两个人说了很多的话,大多都没营养,可是肖沐言就喜欢这样和王立泽说这些废话。对这种把一个不爱说话的男性变得也爱唠嗑起来,并且乖乖听从老婆吩咐做事的事儿,肖沐言乐此不疲。
倚着软软的靠垫,肖沐言欣赏起两只手染得极其均匀好看的美甲,感叹着说,“果然还是需要别人帮着涂才能更好看。没有我,肯定没有办法展示你十分之一的魅力。”
“没有你,这些乐趣确实和我无关。”声音有些玩笑,却又带上了认真的声色。
不由自主地接到,“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生活的常态都不可能会变化太多,只要从前做过,换个别人也可以重新做,都会是相关的。这个…”
肖沐言认真回味,为什么话题忽然变得严肃了?
王立泽屈指,弹了下肖沐言的额头,“说得都是些什么。”
一把抱住瓶瓶罐罐,肖沐言拿回卧室,又跑回沙发。
“大概的意思是,不该留恋的应该快速放下,当下最重要。”她弯下腰,蹙眉说,“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比我大十岁,经历的事情肯定比我多,应该比我看得更开。过去了的就该烟消云散,没有对方,肯定也能继续过得精彩斑斓。不要去限定非得要某个人。”
没等王立泽回答,她就兴冲冲地又回了一趟卧室。
病友群里时常谈论的观点,她记得清清楚楚:pcr了也不是一定不会复发、转移,只是概率小很多而已。
但她左边放疗,会影响到心脏,又是乙肝病毒携带者……总之一句话,意外和明天谁先到来,谁都无法先预知以后会发生什么。
来病如山倒,去病如抽丝,没人敢赌。
生命的脆弱,盲目自信不可,杞人忧天亦不可。
没顾及太多世俗的框架,他们能坦然在一起,又共同渡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对她而言,已是幸事儿。不可再强求更多。有过一次任性,足以。
不论如何,人是完整的个体,可以极致享受物质的支持和感情的喜悦,但人亦是整体,需要服从一些规则,承担一些责任。
王立泽也是。
有些人生来便比人多了很多不同的选择,但对她,特别的爱情一生难求,何来还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