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止淮自打有记忆起，便在临安城里四处游荡。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要往哪里去。
他栖身的地方，在临安城西的一处破庙，破庙里供奉的是一座观音菩萨的佛像。
佛像瞧着有些年头了，上头结满了蛛网，风一吹，便会激起一堆灰尘。
他幼时还觉得好奇，世人供奉送子观音像以求子，可求到的孩子却又不珍惜，自己的父母也不知在哪，对自己不管不问，任由自己流浪。
就连名字，都是自己取得，叫陆止淮。
可那送子观音像，到底也有几分灵验。
十岁那年腊八日，他乞讨回来的时候，便瞧见那观音像下，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陆止淮抱着那女娃娃四处打听，一连半月过去，却并未找到丢了孩子的人家。
无奈他便只能将那女娃娃养在了身边。
因是雪天捡到的，便起名叫陆见雪。
那年陆止淮十岁，陆见雪约莫刚满周岁。
那年的冬日又冷又漫长，陆止淮带着陆见雪住在破庙偏殿，白日一场大雪，压塌了偏殿的屋顶。
幸而那日他带着陆见雪讨饭去了，这才幸免于难。
可他到底只是个孩子，回到破庙见自己捡来粮食都被压在了偏殿底下，哭得好不伤心。
也正是那日，无心大师回到临安城，路过破庙时，听到了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走进破庙时，便见陆止淮抱着陆见雪，守着一堆废墟嚎啕大哭。
无心大师心中不忍，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干粮给了他们，又想带他们到临安城中居住，可陆止淮却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他虽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却也知君子不受嗟来之食的道理，破庙虽破，但他从小住到大，早已将这当成了自己的家，晴时有暖风，雨时有甘霖，在陆止淮眼里，都是这破庙独一无二的风景。
见他坚持，无心大师便也不再多劝，只是见他一举一动颇有风骨，便留了几本书给他，叮嘱这书看完了，可到临安城积雨巷中找自己换新的，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一并记下来来找自己。
如此便又是五年。
沈卿宁喝了一整碗没什么味道的野菜汤，将自己的碗拿到一旁洗干净，便又坐回了方才的位子上。
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陆止淮心里好容易消散的戒心又涌了出来。
他抱着陆见雪，和沈卿宁相隔甚远，大眼瞪小眼。
知他戒备心重，沈卿宁越发犹豫该怎么开口，若说自己知道他的身世，想要带他回临都，只怕这小子当场就回溜之大吉。
她看了看陆止淮，又看了看陆见雪，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你们两个这般年幼，一直住在这破庙里也不是办法，正巧我在临安城有个铺子，里头整少个伙计，你可愿随我回去？”
陆止淮想也不想便拒绝，“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兄妹二人在这破庙早已住惯了，并不觉得苦，夫人若是休息好了，便离开吧。”
意料之中的被拒绝，沈卿宁也不恼，语气反比方才更软，“我知你们二人原是在这住惯了的，可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妹妹考虑，她一个姑娘家，若一直陪你住在这破庙，往后如何嫁人？”
闻言陆止淮神色一暗，显然是将沈卿宁的话听了进去。
可不想他默了默，接着道，“夫人说的是，可我陆止淮有手有脚，怎可眼巴巴的等着夫人帮助。”
他看了看怀里的陆见雪，好半晌才下定决心，“夫人心善，便带见雪去吧，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沈卿宁叹了口气，心道这陆止淮果然比原书上写的还要冷漠心硬。
“我那铺子迎来送往，总得要个男子才方便些，况且你这妹妹年纪实在太小，我若将她带回去，只怕还要再找个人专门照顾她。”
沈卿宁一脸为难，“罢了，我原是看你性格中正，实乃可造之材，这才有此提议，但你若是不愿，我也没有强求的道理。”
她说完作势要走，直到她一只脚踏出正殿的院子，身后才传来了陆止淮的声音，“夫人，我跟你走。”
身后的陆止淮躬身行礼，“我知夫人是可怜我们兄妹，方才拒绝，也不过是我自尊心作祟，不愿接受夫人的施舍，可我和妹妹能长这么大，本就是靠着大家的施舍才活下来，我这自尊心也实在可笑。”
陆止淮自嘲的模样刺的沈卿宁心口发疼，她忙将人扶了起来，又道，“你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但我那铺子确实非你不可，不是我在施舍你，而是我请你来帮我的忙。”
“你有君子之姿，有风骨自是好事，可你也应当记住，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
陆止淮喃喃，似是在思索这四个字里的无限真意。
他这模样，才有些像是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沈卿宁带着兄妹二人回了府衙，她第一趟来临安城，哪里有什么着急用人的铺子，这原不过是她带陆止淮回来随口胡诌的说辞。
因而她将二人交给沈卿鸢照料，自己便忙不迭的要出门，打算去街上盘个铺子下来。
行至府衙门前，又跟墨江碰上了面。
为着昨日夜里的事，沈卿宁对墨江尚且有气。
二人面对面碰上，她也只是行了个极为敷衍的礼，而后径自无视了墨江，便要离开。
墨江只觉好气又好笑，问道，“少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他一开口，沈卿宁心中便有了主意，再开口语气也比方才和善了不少，“这临安城本就是墨家打下来的，想来墨家在此应当有不少产业吧？”
摸不清她的想法，墨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对着他这个老狐狸，沈卿宁再是不愿，也只能将事情托盘而出，尽数告诉了他。
“我看那孩子是个有骨气的，若是被他知道我骗了他，压根没有什么铺子，只怕他不会留下来，因而还得请墨大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