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景垂下头。
他难道不想吗？
他比谁都想光宗耀祖，都想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可是像他这样的世家子弟，连书都读不了，连字都写不好，说出去就只是个笑话！
见他神情低落，林霜试探着问，“是因为你无法正常地读书写字？”
“你怎么知道？！”应景迅速抬头，眼中有防备。
这件事只有他的亲侍刀豆知晓。
从小到大只要他看书，书上的字就像蝌蚪似的乱游，他根本没有办法学好。
小时候还会和别人解释，等到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孺子不可教，就连应澄也人小鬼大地挠着脸颊笑他羞羞的时候，他就再也不肯和任何人说了。
为了识清几个字，他暗地里下了多少苦功，只有暗夜里的烛光知晓。
林霜暗自惊叹。
果然如此，怪不得那日在马车上，他会那般气愤地说“你知道什么”。
原来少年心里有隐疾。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作轻松状。
“不是大事？”应景不可置信，“我既不能读写，就不能科举，不能做官，其他任何需要用到识文断字的事情都做不得，难道你要我去沿街叫卖？”
“本就不是大事，世上不识字的人不下千万，难道都要像你这般自怨自艾？”林霜嗤笑一声。
“我和他们能一样？我堂堂侯府二公子，你把我和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比？”应景气得跳起。
你还真不一定能比得上他！
起码他们知道春播小麦夏插秧，知道立秋三场雨，秕稻变成米，知道立冬补冬，补嘴空。
你知道什么？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林霜锐眸扫他，“跪下。”
应景攥紧双手，将气压下，又跪了下去。
“你自然同别人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林霜见他乖乖跪倒，正色道：“我曾在医书中看到过你这个情况，书上说像你这样有读写问题的人世间少有，且都是不一般的人，是有特殊能耐的人才会出现。”
应景撇嘴，“你不用唬我。”
他才不信。
初初发现这个情况时，父亲母亲还将信将疑，不知请过多少大夫，然而每个人都说他身体健实、毫无问题。
他自己也偷偷翻过医书，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找到。
“谁给我银子，我唬你？”林霜哼了声，接着道：“书上还说前朝有人也不能读写，但他精于计算，因此赚得万贯家财，还有人是画技高超，总之，多是奇才。”
这可是真的，确实在现代有阅读障碍症的人，逻辑推理、创造性思维和数学能力可能会比一般人高，属于自带buff类型。
应景是不是她不知道，但不妨碍她画饼。
“什么书？”应景的心动了动。
“我读过的书能破万卷，哪记得清？”林霜横他一眼。
这也不算说谎，作为一个孜孜不倦、勤苦辛劳的医学高材生，从小到大读过的书怎么会少？
只不过，不在你这个朝代罢了。
见应景面露不信，她接着道：“你若不信，等我闲了，翻出来给你看看。”
反正医书她会写，没有也能给他造一本出来。
说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应景。
应景唇角不易觉察地弯了弯，又用力压下，犹豫了一番才问，“那……能治吗？”
林霜暗自叹了口气，若是他年纪还小，干预之下或许可以治愈。
但应景已经长这么大了，缓解有可能，治愈的可能性并不大。
“老天爷偏爱你，特地把你造得异与旁人，咱们不妨试着接纳它，驯服它。”她面色转而柔和。
或许是早有准备，应景只觉泄了口气，并没有过于失望。
“不过，在读写的间隙，修身养性抚琴品茗，让身心归一，或可缓解。”林霜安慰道。
应景垂下眼睫，也不知对于她的话信了几分。
“我会为你找个夫子，专门用来教你，你日后好好跟着学就是。”
应景伸直脖子，想要开口拒绝，想到先前林霜的一番话，又闭了嘴。
见他没有拒绝，林霜站起身，“至于今日这事，自己去祠堂跪两日，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说完，也不管他到底什么反应，抬步朝外走去。
候在外面的元芳立马跟上。
周管家往屋子里看去，见应景仍旧垂头跪着，走过去道：“二公子，夫人已经走了，您起来吧。”说着伸手扶住他臂膀。
应景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随后推开他的手，“我去祠堂跪。”
周管家愣住，看着少年缓缓往外走的背影，不由抿唇。
夜色渐深。
回暮雪斋的路上，虫鸣花香。
林霜边晃悠，边想应景的情况，夫子要找，还要尽快找，便是应景不能读写，说与他听都行。
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书，都是精华啊。
就连风水学都说一德、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风水与读书各占其一，足以说明读书的重要性。
元芳见她一言不发，以为她在担心今日闹出的事，“夫人，明日老夫人会不会又要说您？”
“随她。”林霜脚步未停。
今日动了府里护卫，老夫人肯定会知晓。
事情是应景惹出的，老夫人能怪自己的无非是教养不善。
她已把应景被骗的大把银子要回来了，一功一过，足以抵消。
不过提到护卫，她就不得不想远了，到底不是自己的人，一点风吹就能惹得草动。
是时候该培养自己的人了。
翌日，府里风平浪静，连丝涟漪都没有。
林霜醒得迟，报复性地想要将从前上班缺的觉给补回来。
“夫人，这……没事吧？”元芳替她挽发，心里惴惴不安。
毕竟庄姨娘掌家的时候，有点什么事老夫人都会过问的，她们这回动静不算小，按理说老夫人必得过问。
林霜不以为意。
能有什么事？
老夫人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但也不是傻的，她顶多是偏心，倒也不至于黑白不分、专权独断。
又过一日，天清气朗。
正是请戏班子入府的日子。
林霜将它安排在临湖水榭，周边树木葱郁，池塘里荷花开得正盛，花香怡人，再加上来自东南方向的微风加持，放上条案椅子瓜果，自是一处风景极佳、赏园听戏的好地方。
几个孩子来得最早。
应澄最爱热闹，来了也不乖乖坐下，跑到河边逗鱼捉虫掐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