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如此,府里这些下人也好,她也好,向来都是得寸进尺的,一步步挑战你的底线。
他最是厌恶这种做派,也许是太过无聊,仿佛有一把钩子在扰心扰肺,他甚至开始期待她露出马脚的那一天。
也就是在那个很平常的午后,开启了她另外一个节点,一切似乎什么也没变,又似乎什么都改变了。
除了谢峰,府里无人懈怠她,更别提使唤她了。总有人同她聊天解闷,她们极会察言观色,同她们在一块儿没有一处不自在。
这些婢女,大多是城中的官员富商送的,身姿窈窕,容貌极佳,很是赏心悦目。
还有一处揽芳楼,她一次不小心误入,各色美人,端的是百花齐放,唱跳弹奏,无一不精。
谢峰并不常来这处,楼中的女人很是会玩乐,以此来打发时间,因而她常来这里。
江南美人,端的是柔情似水,也十分放得下身段,温言软语,一声姐姐,将人半边身子骨都要叫酥了。
叶子牌,奏乐舞曲,以慰藉闲暇时光,身边有如此美人,也难怪君王会不早朝了。
也许是发现这处揽芳楼的存在,她心中安定许多。
只是为何不见他在这里过夜,唐宛心中难免有些恶意的想,许是之前太不知节制,所以面对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才会如太监般有心无力。
近日,江城流寇频出,谢峰前去镇压,唐宛过了好一段清净日子。
揽芳楼有人过来传话,说江南新出了个戏班,名气很大,叫她一同过去听戏。
唐宛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人浓妆艳抹,你方唱罢我登场,爱恨情仇皆在眼波流转间。
她托腮听着,很快进入故事中,不知不觉,已然看得痴了去。
这让她想起了幼时外祖教她唱戏的日子。她那时好动,并不喜欢,也不能理解这些文绉绉台词,只觉晦涩难懂。初时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一场戏下来,脑袋上的头饰很重,脖子几乎要断了,脖颈间汗涔涔的十分难受,台词也记得磕磕巴巴,非常的不像话,外祖并不强求,手上拿着一把半旧折扇,站在一旁乐呵呵的笑。
她那时只当玩乐,偏偏姐姐在此事上非常乐忠,很是看不惯她三心二意的样子,监督她练基本功,倒叫她那段日子过得颇为辛苦。
她总是喜欢靠在栏杆边,随手折断一根荷叶,轻轻晃着,看露水滚动,再猛地砸在石板上。
姐姐这个时候便会露出无奈的表情,道:“你做事三心二意,总是不能专心,身上虽有些小聪明,只是定力不足,又没有傍身的本事,以后只怕会吃大苦头。”
唐宛很是讨厌她这副说教的模样,什么定力不足,什么傍身的本事,她自是不耐。
“你暗恋的学长喜欢这个,何苦叫我跟着一起受罪。你既喜欢他,就该趁早与他表白心意,为何要每日起早贪黑,苦行僧般学这个。他并不知道这些,也不会因为谁在此艺上精通就喜欢谁,只怕等你学有所成了,早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男人会离开,可本事不会。”她似乎不想多言:“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赶紧练功去。”
“你可真是奇怪,什么懂不懂的,我们本来说的也不是这些。再说了,你自己要去练功,为什么要拉上我?有喜欢的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死鸭子嘴硬可不是好事,要不这样,你干脆去找他告白吧,我已经帮你打听过了,他现在并没有喜欢的女生……嗳疼,别揪我耳朵,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
唐宛对于学习戏曲并不十分热衷,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喜欢听戏。
忆起往事,明明也是一些很寻常的事情,却顿时将她从中抽离出来,心情也止不住低落起来。
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一壶酒。
“世上的事大多不能自渡,局外人看得明白,局中人却未必看得明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当你喝醉时,那些忧愁烦恼便也就通通抛开了。”
唐宛看过去,见是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正笑脸盈盈的看着自己。一对柳叶眉,天生自带几分江南水乡女子的忧怜气质。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这句话倒是说得十分在理。
为了保持清醒,她鲜少沾酒。左右谢峰不在,不如趁此机会,随心意畅饮一次。
唐宛心中想明白,脸上便不自觉带了几分如释重负的笑意,接过她的酒。
许是压抑太久,很快就有些醉了。
这段时间,她常常来揽芳楼,玩到深夜尽兴才离开,似乎并无什么不妥。可只有自己才知道,这个样子有多么不对劲。
谢峰身上杀戮太重,没有一点敬畏心,寻常人的命在他眼中不是命。也许他那时在谢府说的话是真的:踩死一只蚂蚁不需要理由。
她也是一只蚂蚁,等他失去耐心时,就会被随手碾死。
酒精、恐惧,希望与自由,如同一本跌落的书,灰尘四散。
唐宛不知道是她醉了,还是她本就趴在桌子上,脑子一会儿很轻很轻,一会儿又很重很重,她感觉自己坐在旋转木马上。
酒精果然是个好东西。
她现在就觉得十分的畅快,像一根飘起的羽毛。
同时她又存着几分理智,知道自己并不是一片羽毛,也不能飞,不过她可以变成一只鸟!她张开的手臂,也变成了一对翅膀。
她会飞了。
翱翔,在天空翱翔,等等,为什么她忽然飞不动了。
唐宛迷蒙地睁开眼,谢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一把拽住她的翅膀,将她从天上扯了下来。
好痛,她的翅膀被他扯断了,她不能飞了,疼痛让她眼睛里溢起雾蒙水汽。那天他也是这样,将她硬生生折断了。
“滚开,滚啊……”
醉酒的人哪有什么理智,她奋力挥舞双臂,疯狂挣扎,可这种感觉真的太痛了,谢峰还是不肯放过她,攥着她手臂的力气越来越重,妄图再一次折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