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室内落针可闻。男人的手还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
她沉着脸,又挣了挣手臂。
这次两个人都同时放开了。
双手终于得到自由。她站起来,屋子总共就这么大,那边是张美人榻,再里面是李彻休息的床铺,是不能再过去的,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危险。
想了想,决定往外面走,地上已经清理干净了,血迹也没有了,干净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停下脚步,转头一看,两人坐在那里,正不约而同地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就连眼睛里的情绪也是异常的沉静。
似没想到她会转身,眼睛里的温度融化,又重新恢复她认识的模样。
胸口忽然就闷了起来,女人平静转身,离去的脚步微微慌乱。
阿菡吃完冰碗回来了,小女孩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三人都同时受伤了。
唐宛坐在椅子上,看着女儿朝自己身上扑过来,那张小脸在自然光线下漂亮的不像话,可能是心中早已有了设想,越看越觉得与晋察有种莫名的相像。
“娘亲!”阿菡轻轻触碰她缠着纱布的手掌:“你的手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女人神情微微有些恍惚,伸手回握住她,小手柔软:“不小心磕到了。”
两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阿菡又扑到李彻的大腿上:“爹爹的脖子也是不小心磕到了吗?”
李彻笑着抱住她:“是的。”
阿菡探出半个脑袋,去看坐在另一侧的男人,手掌也同娘亲一样,包了一层厚厚的纱布,隐约从里面渗出一些血色。
出血又是另一种程度的受伤,是很疼很疼的。
“叔叔也是磕到了吗?”
叔叔?
晋察笑了笑,想起了什么,这才将视线放在女孩儿的脸上:“真聪明。”
“那你们可都要小心一些,不要再磕到了。”
唐宛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
“吃完有洗手吗?”
“有的。”阿菡的眼睛亮晶晶的:“饭前饭后勤洗手,我都记得的。娘亲,我明天还能还吃一个冰碗吗?”
小女孩伸出一根手指,嘴巴微微嘟起,这是无声的恳求了。
女人摇了摇头:“忘记你肚子疼的在床上打滚的时候了?”
“好嘛好嘛?”小女孩轻拽着她的衣角,见她没有同意的倾向,开始搬救兵了:“爹爹!”
李彻看了眼女人的脸色,显然他也同女人是同一条战线:“要听娘亲的话,冰物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男人语气温和,可这句话已经是拒绝的意思了,小女孩这时也隐隐明白,这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虽然爹爹对她很好,也很好讲话,可一旦他语气稍显严肃,小女孩便不由自主怕他。相较而言,娘亲虽然对她很严厉,可只要她摆出可怜的表情,再多磨一磨,女人的态度就会松懈,一副不忍严苛待她的模样。
冰碗没求来,小女孩隐隐有些不高兴,只碍着李彻在场,并不敢发作。虽没见过他生气,可直觉还是不要惹爹爹生气才好。
小女孩正是活泼好动的性子,见他们几个坐在这里,并不讲几句话,颇觉无趣,屁股也有些坐不住了,身体摇摇晃晃的,被女人一把扶住。
唐宛知道她这是觉得无聊了,并不拘着她在这里,叫青拂带她出去玩。
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的高兴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这才将目光收回来。
她又想起宫中的传言,越是阻止,传的越是汹涌。她知道,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情,不如现在就将事情说开,免得心烦意乱。
“那些传言我都知道了,想必宫外也流言四起,你们……”
顿了顿,终究是说出口:“你们又预备如何处理呢。”
心中似有千斤,压得叫人喘不过气来。若阿菡真的是晋察的女儿,以他的性子,之前是政务繁忙,抽不出手,如今空闲下来,必定是要设法将她接出去的。
这样一来,她与阿菡注定分离。
李彻之前答应过她的,只要生下孩子,就允她出宫,可她几次提起,他都避而不谈,只沉默将她压在身下,待她精疲力竭,自然没有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件事。久而久之,她也就明白他的潜台词,不再提起。
若真能出宫去……
阿曜作为皇子,李彻又如何能够容忍皇室血脉流落在外。
好似进了一条死胡同,无论如何选择,总是不能圆满。
女人微低着眉,脸上似有愁容。
终究是来到这一步。
唐宛不愿将阿菡和阿曜叫过来,当众滴血验亲,虽他们此时年纪尚小,并不能理解在做什么,可当真的走到这一步,终究是无法释怀。
因而,只吩咐宫女故作无意,从他们指尖取血,再滴入碗中。
虽然心中知道,这样的方法并不正确,可似乎除了这个,别无他法。因而呼吸不觉微微急促,看着晋察将血滴入阿曜的碗中。
并未融合。
男人移动手腕,又慢慢滴入阿菡的碗中。女人咬着唇,看着那滴血掉进水面,旋转旋转,慢慢融合在一起。
晋察微微一笑,抬头却见女人微蹙着眉,直直望着那相融的血液,神色微微发怔,一副并不高兴的模样。
嘴角的笑容有顷刻的凝滞,再一想,不止他,女人同样也没有看向李彻,心中顿时平衡起来。
轮到李彻了。女人看着他将血相继滴到两个碗中,最终与阿曜的融合在一起,不禁想道,世上为何会有如此巧的事情。
滴血认亲,多么的荒谬。可阿菡与晋察是这么的相似,就连阿曜的脸上,也有李彻的影子。
女人只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这样的结果,你们又待如何呢?”
晋察说:“阿菡是我的女儿,我会带她回晋府。”
李彻说:“阿菡是皇室血脉,是我的皇女,断不会让她流落在外的。”
一道冷哼声。
“流落在外。”晋察冷笑:“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放在你这里,才是真正的流落在外。”
唐宛看着两个男人一言一语吵了起来,脑子嗡鸣一片,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看见两张嘴唇一张一合似在说些什么。
究竟在说些什么呢?竟头疼了起来。忍不住想要伸手捂住脑袋,那只手只伸到半空中,就无力下垂,身体一软,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两个男人虽在争吵,又都在关注着女人,因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察觉到女人的异样,大步向前,一左一右,大掌稳稳撑住女人的后背,手腕微微用力,女人便无力往前倾倒,软软倒入两个男人的怀中。
带着微微水汽的清风吹抚脸庞,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靠坐在一棵老槐树下。至于她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也并没有起疑。
对面还是那个湖泊,遥遥似没有尽头。
一条小船停在岸边,船夫还是那个船夫,只这会儿似乎是炎夏,她能够清楚看见他额头和手臂上的汗水。
身材却是不错,是属于青年人的瘦削有力,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见他似乎要起船离开,女人连忙站起来,身体还有些不稳,不知是否久坐的原因。
“船夫,等等我。”
船夫回头见到她,抬手捋须一笑:“又是你?怎生如此执着,说了此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现在已经逐渐虚弱。”
唐宛并不能理解他的话,为何她不能来此地。
她坐在那老槐树下,只觉脑海中似有阵阵梵音,听得并不真切,耳边似乎还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一时只觉颇为烦闷,下意识拒绝,只有靠近这湖泊,那声音才渐渐消退。
“船夫,可否捎我一段路。”
一声隐隐的叹息。
“罢了罢了,你既想上船,那便上来罢。只是这船一旦开动,那便断没有回头的道理,此去也没有终点,你可想好了?”
唐宛听了他的话,也并不害怕,只要能离开这里,离开那扰人的声音,去哪儿都好,即便是没有终点。
船夫见女人面色坚定,微微提起裙摆,就要上船,忽的沉默起来。
一只脚刚踏进船里,船夫的面庞徒然变幻起来,一时化为李彻,幽幽看着她:“你就这么不想留在我身边吗?”
一时又化为晋察,神色平静,眸子里的偏执霸道却仿佛要溢出来似的:“你是我的,无论是生是死,也休想离开我。”
女人一时愣住,呆呆站在那里,还保持着跨船的姿势。
眼前的人又徒然变成一衣衫褴褛的和尚,面含慈悲,平静地看着她:“你该回去了。”
手中的木鱼只轻轻一敲,顿时无数的声音涌入脑海中。
女人没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接受如此多的声音,捂住脑袋,想要后退,却被船沿绊倒,直直往后倒去,仿佛掉入一片虚无,迟迟没有坠地的实感。
再醒来,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满眼的红血丝,眼底的疲惫尽显。
声音暗哑:“你这次又睡了很久。”
女人怔怔望着上方,似在看他,又似乎在透过他看别的东西,张了张口,许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之前说过的放我出宫的话,不知还算不算数?”
男人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他等了这么久,醒来的第一件是却是要离开他。
眼皮又沉重了起来,唐宛望着眼前的男人,面容模糊,看得并不真切,似乎是李彻,可又觉得李彻不会如此,肩膀微微往下塌,好像在一瞬间压上沉沉的疲惫
在失去意识前一刻,一声沉沉的叹息随风飘散。
“好。”
他说,声音异常疲惫,似无法再承受失去的风险。
“我放你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