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乔利摘掉象征着持鞭人的银白臂环,它也确实是白银制作的,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这东西至少还能卖个十几二十先令。
他的排舟靠岸时卫士们还没有戒严港口,街道上也还没有全副武装巡逻的卫士,现在说这些多少有点儿晚了,他本不该停下来在酒肆里大吃大喝。
永夜旗就在他能看到的地方随风飘扬,那面黑色的旗子并没有融入到漆黑的深夜里去,它的边缘处在散发着一种柔和的白色光芒。
难道要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告诉有可能把他拦截下来的卫士们,他是一位伯爵新命名的刀衣?那样可就太蠢了。
“永不遗忘他人对夏人犯下的罪恶,就像黑夜永不消失。这是那面永夜旗所象征的意义,如果你未曾听过的话。”
长久看着那个红头发的迁徙者尖叫着像老鼠一样跳开,一把镶嵌着蓝绿宝石的裁信刀从他怀里掉落,正好扎在木板之间的缝隙里。
“我没想做什么坏事,我我只是一位伯爵的刀衣,他是夏人衙署里的大人物,他让我来找他,在送走赖恩·希尔的奴隶船后——”
“衙署就在永夜旗下面,难道你迷路了?”
“我没有——街上有太多全副武装的卫士,几个时辰前我还是奴隶主的持鞭人,当然他死了,是我把他的尸体绑在了千岩岛的石林上。”
“伯爵为什么要收留你?”
“伯爵觉得可以放赖恩·希尔的奴隶们自由,可并不是所有奴隶都会接受,我接受了,但我无处可去,伯爵便答应收留我。”
“要我们陪你走过去吗?”
“啊?不不不,我应该可以安全地走过去,我不害怕岛上的卫士们,只是从没见过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卫士们。”
“来吧,我们要去的方向就在那里,伯爵会很高兴见到保护他的刀衣。”
“高贵的优士,感谢您提出的保护,提姆·乔利愿意走在您的光影里,希望我到的还不是太迟,伯爵也仍然愿意让我做他的刀衣。”
“迁徙者。”
这三个字吓得提姆·乔利的心跳暂停,但对方也只是说出了这三个字而已,等他抬起头悄悄看去,优士和她的护卫已经走远。
提姆·乔利先是弯着腰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一直走过一个街口才慢慢挺直后背,他目不转睛地打量那位优士,想从她身上获取一些信息。
“提姆·乔利,你在看什么?”长久目不斜视地跨过脚下的木板。
提姆·乔利又一哆嗦,“没看什么优士,我只是在跟着您走。”
“不会,你在想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益处,迁徙者是喂不饱的鬣狗。”
“您为什么会认定我是迁徙者?我这幅模样也许更像是欧罗巴人。”
“尼格利陀人是次等花肥,欧罗巴人是床上的鲜花,阿非利加人忠诚不在,迁徙者只会油嘴滑舌,最好的奴隶只在夏人夏地。”
“这是奴隶城的歌谣,我就知道吟唱者最终会把它们传唱到不该传唱的地方。”
“这是迁徙者的歌谣,你们认为诋毁夏人的名誉就能激怒夏人,之后带来战争,战争带来毁灭,毁灭带来奴役。”
“不可否认领主们终于达成了唯一一次共同的认知,我们应该帮助另一个世界来的反对者铲除您。”
“看,你也能认出我是谁,那么就不用奇怪我能认出你是谁,我的敌人比我所认知的还要多的多。”
提姆·乔利狡黠一笑,蛆虫一样垂下头颅躬起后背,犹如摘下帽子准备谢幕下台的小丑,完全无视对准他的冰冷利刃。
“迁徙者是鬣狗,提姆·乔利只是抛玩具球的小丑,很高兴认识如此特别的您,感谢您的善良,提姆·乔利该向您告别了。”
长久没有接受提姆·乔利的告别,她的影子护送着她走向另外一条街道,他们不准备从衙署门前经过,以此避开和那位伯爵的碰面。
提姆·乔利满不在乎地迈开步子,招展与风中的永夜旗让他觉得自己是要去见心上人一般激动。
“啊哈,这位卫——”
“退,夜半非夏人不得近衙署。”
“我倒也不是外人,提姆·乔利,我是咱们家伯爵的刀衣,他亲口说的让我上这儿来找他。”
“伯爵?哪位伯爵?你是欧罗巴人,或者是阿非利加人,总之不是夏人。”
“就是才到岛上来的那位伯爵,身兼巡察使,又在——又在排舟夜市杀了一位奴隶主哪位?”
“你是说那位伯爵?”卫士似乎话里有话,但人家并不解释给提姆·乔利知道,“请在这里等候容我进去通传,你要真是伯爵的刀衣,他会找你进去的。”
站在衙署门前,永夜旗的声音更加嘹亮,它的光和月光不同,和太阳更不一样,既不是星辰,也不是烛火。
“巡察使,”通传的卫士走到月洞门停下,“有个叫提姆·乔利的红头发男人正在衙署门前等候,他自称是您的刀衣?”
“提姆·乔利——是我新招收的刀衣,他这路走的比我们慢了两个多时辰,麻烦卫士你带他进来。”
如今这个红头发的持鞭人反倒成了太叔诲身边仅有的刀衣,另外三名被他支开的刀衣一直都没有回到他身边来。
这让人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他难道不是伯爵?不是兼任巡察使?那又为什么得不到僚员和卫士们的尊重呢?
“伯爵,”辛格注意到了他的沮丧,“赖恩·希尔一向不是什么好人,不要为他的死感到自责,要知道如果你没有动手,那么动手的就一定是我。”
“只是事实上动手的人是我,”太叔诲盯着一块不知道什么原因裂成两半的地砖,“我不会为一个奴隶主的死而自责,我有其他的烦心事。”
“伯爵,多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到我的家乡去,撇开你眼前的诸多烦恼,你应该去看看,奴隶主和奴隶主之间并不一样。”
“为什么要离开?他(她)们不会为难一个遵守夏人律法的奴隶主,没有人会想要伤害你。”
“你忘了?我也是十三领主之一,赖恩·希尔的死会促成一场在奴隶城召开的十三领主大会,我不得不亲自去参加。”
“那样不安全,赖恩·希尔的持鞭人会告诉其他领主你也在现场,我不相信那样的指控不会把危险带到你身边。”
“可我没有理由拒绝出席这场大会,除非我不得不在遗忘地的城堡招待某位贵客,这样其他领主才会宽恕我的缺席。”
“我能跟你一起离开吗?眼下的混乱至少有一半以上的责任在我,我当时大可以驱逐赖恩·希尔的船,而不是杀了他。”
“你当然可以跟我一起离开,我郑重邀请你去我的城堡做客,错的是赖恩·希尔,他不该蔑视夏人的律法,更不该带着一船奴隶出现在那里。”
“错的是他?”
“错的只有赖恩·希尔。”
躲在拱门外偷听的提姆·乔利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自己这是又选错了,克拉克·辛格仅凭三言两语就拐跑了这位伯爵兼巡察使,可见这可怜的家伙脑筋并不好使。
也许他该转身回到街上去追那位优士,那个动不动就拔剑的护卫并不可怕,事实上还有点儿可笑,真正让人胆战心惊的人不需要刀剑,一个眼神就够了。
接着他又想到了遗忘地,克拉克·辛格当上领主以后,他们的家族就成了少数给奴隶穿上衣物的“好人”之一,最近有谣传,他们又准备赐给奴隶名字和鞋子。
提姆·乔利不是一个合格的迁徙者,他虽然也油嘴滑舌、谎话连篇,但从来没把自己送上过超过持鞭人地位的任何职务,可如今——一位伯爵的刀衣——一种失不再来的地位进步。
“咳咳,”提姆·乔利挺直后背,全身上下忽然展现出一种真挚的神态,“伯爵!海上的炮火可真是吓到我了,卫士们还把港口给戒严了,我差点儿都上不了岸!”
“你总算是找过来了。”克拉克·辛格不无嘲讽地打量着他。
提姆·乔利只是嘿嘿一笑,“恐怕我这会儿不能称呼您为领主公爵了,那么辛格公爵?我们伯爵在衙署,我千难万险也得赶过来不是?”
“你这忠心长的可是有点儿快啊?”克拉克·辛格抬手碰了碰伯爵的胳膊肘,“你可得小心点儿,迁徙者大都是言行不一的骗子。”
伯爵没说什么,只是叫住一位从院子里路过的卫士,“童边户使今夜是否还会回衙署来?”
“时下不清楚,这要看海上的情况如何。”
“公学、务判、左右副使,又或者携铎使等诸位,我该去哪儿找他(她)们?”
“海上情况不明,没有僚员会安坐工房,所以时下也不清楚。”
“那……我该离开了吗?”
“伯爵职位在时下之上,没人会拦着您进出,若是您需要在衙署过夜,时下可请人去安排床铺。”
“你去忙吧。”
提姆·乔利不禁在暗中龇牙咧嘴,这位伯爵怎么给人一种瑟缩软弱的感觉?要走也许现在正是时候,但克拉克·辛格?
不行,他更不放心这个人,领主都是鬣狗中的恶狼,这小白兔伯爵说不准又要闯什么大祸。
提姆·乔利顿时垂头丧气,那位优士一定要护送他来衙署,说不定意有所指,那他此刻究竟是为伯爵做事?还是为优士做事?唉……
尼格利陀人是次等花肥……迁徙者只会油嘴滑舌……
提姆·乔利在心中轻哼起那首歌谣,他脑海里浮现的却只有那位优士,眼前的伯爵是他正待完成的任务,迁徙者可不只会油嘴滑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