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月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她指的不是死亡,而是离开付荣。新闻里播放着今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炎热,而坐在客厅的女主人却在织毛衣。银灰色的毛线串在两根金色的长细针上。她用两只粗圆却灵活的手指,丝毫没有停歇地穿针引线。她戴着耳机,小声哼歌,眼神专注地跟随指间的流转,行云流水地织完一层又一层线圈。
付荣回到家里(他安心地称之为家),便看见钟月坐在枣红色的灯芯绒沙发上。她似乎没有发现线团掉在不远处,也没有发现男主人回家了。他没有得到归家的拥抱,不免小肚鸡肠地怨嗔起来。都说了音乐不要那么大声,既伤害了耳朵,又影响他的心情。他刻意把脚步放轻,悄悄地从后吓她一跳。
宽敞的客厅响起一声狗叫。钟月转身看见是她的男人,心里那点惊吓突然就消失了。她的脸上即刻露出欢欣又惊喜的笑容,是以惩罚性地轻轻拍了两下付荣的胳膊,问道。
“吓死人了!诶,您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付荣把钟月抱到自己的腿上,笑眯眯地解释道。
“我是大老板,想偷懒就偷懒。”
其实,钟月知道付荣最近都是九、十点才到家。这就像是向来优秀的三好学生居然留堂了。不过好学生给的说辞,是一个庞大的集团为了跟随时代的脚步,需要借助国家的力量在未来进行转型,所以必须尽快学习从未真正踏足过的新型商业领域,以便未来十年与国家政府开展紧密的合作。钟月这种小人物,并不懂大人物在宏观下所看到发展长河究竟是怎么样的。她只知道国家经济确实是发展得越来越好。
“您不要太累了,平时少喝咖啡,多休息。”
付荣一下一下地吻着钟月的侧脸,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要明白,我现在这么努力是为了将来。”
钟月停下手中的针线活,严肃地问道。
“您是不是又干了什么违法的事儿?”
付荣露出好似被人捉脏又毫不惧怕的奸诈笑容,反问道。
“什么叫‘又’?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事情。”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床下边藏着一把手枪。”
付荣露出了更加热烈的笑容,说道。
“那是为了以防万一。心肝,我必须向你坦白,是因为我与上面签了协议,需要把个人背景洗白,否则我以后就没法儿过安稳生活了。”
钟月忧心忡忡地沉吟不语。人都是这样的,独身时渴望刺激又危险的疯狂之事,好像随便横死在街头也无所谓。可是有了牵绊之后,各种各样的顾虑都会随之而来。他们不得不学会为对方做打算。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走投无路的人会选择自杀以为所爱之人争取一笔巨额保险金。她摸着付荣的脸,苦笑道。
“安稳的生活好像并不适合您。”
付荣亲了亲钟月的掌心,神色天真地歪着脑袋,问道。
“你说说我怎么就不适合了?”
“您不是喜欢赛车,喜欢赌博,还喜欢烟酒吗?那都是长年累月得的习惯,您怎么可能为了一时的念头就轻易戒掉呢?平凡人日复一日的生活是很枯燥的,更何况,您又是喜欢追求新鲜事物的男人,而您所处的生活圈子里,充满了形形色色的欲望。难道,您能每天去对抗自己、对抗外界吗?”
“没错,你说对。你比我自己都要了解我。习惯,确实不是轻易就能戒掉的,但是我有决心,也有信心……”
钟月无奈地摇摇头,仓促地打断付荣的话。
“您是怎么样一个男人,我还不清楚嘛。”
付荣默然地用着富有深意的眼神看着钟月。
人都是会变的。
既然有人会变坏,那也有些人会变好。
陈文清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与钟月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的女人搅和在一起。她们尽职尽业地为了同一个男人,一个负责幕前,一个负责幕后。按理说,以女主角的孤高孑立的个性,想必是不屑于与男人的女人们有任何牵扯。
只怪她太寂寞了,太孤单了,太想要朋友了。
暗怀鬼胎的男主角为了自己的目的,不允许女主角擅自与外人有任何非透明性的交际。尤其是那群试图尝试拯救她的碍事男配们。所以,为了避免招蜂引蝶的现象愈演愈烈,数不清的监视人员紧紧跟随在女主角的身后。
古早小说里所塑造的男女主角都是典型的外强中干。钟月曾经对他们掩饰内心脆弱的行为而感到不解。直到她切身实际地与角色接触之后,才发现那些浮于表象的文字是无法完全解构一个活人。
是的,对于炮灰女来说,与她生活在一个小说世界的所有角色都是活生生的人。当然对于世界之外的读者,只是白纸黑字的纸片人而已。钟月知道陈文清也有自己的痛苦。她把她约出来吃饭逛街,坐在商场里的休息凳上诉说各自的心事。她们都知道不远处就藏着隐秘的监视人员。可是,她们根本就不怕这事儿被上报。付荣对钟月可以说是言听计从。陈文清最初也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她是亲眼见证这个行为荒诞且心性放荡的男人是如何节节阵败的。
又是一次受邀聚餐。陈文清恣意地在小三家里蹭吃蹭喝,导致付荣时常选择绝食来进行幼稚的抗议。他不知道的是,两个女人压根不关心他的死活。钟月说,孩子嘛,饿了就会自己出来找吃的啦。陈文清大吃一惊地表示她的育儿手段果然高明。很快,付荣也发现自己的抗议是毫无无效的。于是,他便开始摔东西。花瓶破碎的动静可把两人吓到了。她们你看我,我看你,明白是是时候去抚毛了。
钟月端着晚饭,刚进书房,陈文清便又是听见一声关门的巨响。她吓得抖了两抖,接着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发现门并没有被关上。方才那巨响,是木门回弹的声音。借着一道门缝的狭窄视角,她是可以往里探进一只眼睛的。偷窥是有损个人品德与形象的不良行为。优秀的思想教育让女主角又是惊惧,又是好奇地在门口犹豫不决。
书房里此时鸦雀无声。这就更加吸引她那颗探索之心了。
她总觉得那两人在背着自己暗行苟且之事。平日里,付荣看钟月的眼神本就不清不楚。尽管钟月有意在客人面前与付荣保持适当的安全距离,可是男主人那灼热赤裸的眼神似要把女主人当场生吞活剥了!他那沉默的凝视中有着狂热的激情。他疯狂到每次刻意地控制呼吸,就是为了吸入钟月呼出的那一口气体。她的气味对他来说是毒品。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好似无法嗅取她的气味便会立即毒瘾发作。
陈文清有好几次都因为他对钟月的窒息行为而惶恐离去。与此同时,她发现现在的付荣连一个平和的眼神都懒得给除钟月以外的人。她看得出他不是故意避嫌,而是情不自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投在一个女人身上。她相信他本人也无法制止这种无意识的行为。
多么的匪夷所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