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清看着担架上的血人被医护人员飞快地送进抢救室时,她忽然憎恨起与此事无关的受害者钟月——人死为大的观念在她心里如同一个陀螺在飞速转动。她有预感那一串忙音不是简单的拒接,而是钟月刻意让付荣痛上加痛的手段之一。她发现自己原来是从心底认为男人罪不至死的啊。她也开始憎恨起自己,只因她觉得不该同情这种烂人。她不是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方式如何对待每个女人。
对恶人的同情,等同于对善人的残忍。
钟月又有什么错呢?
难道恶人悔悟了就是好人了?而善人变节了就是坏人了?
陈文清很快就把憎恨转移在正在抢救的男人身上,并且把那颗穿透皮肉的子弹看作是现世报。狄娜赶来之时,正巧看见陈文清嘴边微微扬起的讥笑。她们对视了几秒,陈文清看得出狄娜来得匆忙,以至于整齐服帖的发型都有点少松散。狄娜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自然地挽起那缕麻烦的头发,来到助理的身边询问具体情况。
弥漫消毒水味道的长廊似有一个十几米高的时钟在嘀嗒走着。医院怎么会有时钟呢?陈文清瞥见一双匀称的小腿之下踩着一双红底黑皮的七寸的高跟鞋。它门发的声音犹如有一把羊角锤与地板制造烦人的敲击声。她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再急,他也不会马上出来。”
鞋子的后跟猛地一蹬,合并的双腿似在站军姿。狄娜以傲慢的背影示人。
“我真是希望躺在手术床的人是你。”
狄娜固执地相信陈文清就是付荣最重要的女人。说起这个事情,其实有些乌龙在里头。女配角在千辛万苦得到的信息之中,首先忽略了被排在首页的钟月的个人信息。她根本就没有怀疑付荣的品味是会变的,以至于愚昧地认定金屋藏娇的是女主角。所以,那个频繁出入的普通女人只会是个不起眼的家佣。
“你不该恨我。他才是你嫉妒的源头。”
狄娜悠悠然然地来到陈文清的面前,以过人的身高与气势俯视眼底下的女人,说道。
“你说我在恨你?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陈文清不甘示弱地微微抬头,好在自己的身高同样占有一定的优势。
“有个朋友和我说,你之所以总是针对我一个人,是因为你把我当成一个最有资格与你匹敌的对手。你也知道其他女人的存在,却唯独拿我开刀,不过是不想自降身价罢了。朋友还和我说,你比起对付我,更想对付他,因为他才是你唯一又爱又恨的男人。而且,你们最爱的还是自己的,不然,哪来那么多的不甘心呢?”
“你没有资格教训任何人!倘若不是他把你藏在羽翼之下,你还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我说男人厌女,还是情有可原,因为自古以来这就是两个相互仇视的对立面。而你,你身为女人,却比男人还要恨女人,可以说你是女同胞里的叛徒,女人帮里的奸细!”
“我是奸细,那你又是什么?你才是被男人供着养着玩着的金丝雀。我仰慕他,钦佩他,不是因为他是男人,而是他正好是个男人!你以为全天下,只有你是一个新时代自立自强的独立女性吗?在你标榜此种荒谬空洞的称号之前,请你看清楚你的一屁股烂账究竟还有多少没有还清,看清你究竟还有什么本事能够离开他而活下去,看清你究竟能否离开那群爱慕你并暗中帮助你的男人而依然存活在这个社会中!你身上最有用的不过是那层无用却美丽的羽毛!”
高助理来时,恰逢把两个剑拔弩张的女人划分到各自的地盘。他说,目前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正在抢救的伤者身上。只有待男人死过返生,她们的讨伐才有意义。她们在偃旗息鼓的沉默之中,都不禁陷进对方话语的漩涡里。她们都是女人,既能看穿对方更深一层的目的,又会被自身的意识所误导。她们不约而同地思考,方才快要揭竿而起的战争假如一触即发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她们模糊地感受到彼此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她们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被男人所掌控的社会所认可,同时她们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走着某条不那么正确的道路。
她们本应该是同一条路上的战友,却误以为彼此是男方派来的敌军。
她们终究不是为了男人而活的。
她们只是为了争取些什么才为了男人而活的。
付荣与被眼泪浸湿的枕头一起睡了一周的重点观察病房。护士会定点查看病人的伤情,为的就是触及软枕时,能够确保枕头是干燥的。然而,每个枕头都无一幸免。她们好奇病人究竟有什么伤心的事情,能够使他无知无觉地在梦中流泪那么久呢?
起初,医生以为是眼疾所产生的分泌物,但是时间一长,却发现这只是单纯的眼泪。于是,他们庆幸地请了精神科医生作会诊,好让诡异的事情能够在亲属面前解释得合理一些。唯一知晓一点内幕的陈文清对此闭口不谈。
狄娜总觉得她知道些什么,却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都无法敲开她的嘴巴。这看上去,好似她与付荣情比金坚,事实上,她只是为了掩饰真相而已。陈文清明白狄娜知道真相的后果是什么。女主角一旦失去男主角的庇护,就会如女配角所言的成为一捏即碎的玻璃。在没有搞清楚钟月的去向以及为了个人的人身安全,她必须让这个误会延续下去。
是的,钟月失踪了。
当她得知这个让人惊恐的消息,立即借用自身的身份,与忠诚的高助理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大海捞针。据监视人员的汇报,钟月是在阳台消失的。小楼的建筑结构经人反复确认,是根本不会存在秘密的地道。也即是说,嫦娥是回到月亮上去了。
他们为什么把所见所闻说得如此魔幻呢?
只因那天夜里,向来早睡早起的钟月破天荒地来到阳台,神色茫然地望向一轮阴冷皎洁的残月。她毫不自知地踩进地面上的一滩似汞浆的银白光辉里。就在眨眼之间,女人消失了。隐藏在镜头之后的众人顿时慌了。他们立即赶去检查,果真发现屋主不见了。而后,他们纷纷抬头望向那亮得诡异的明月。
后来,有许多模糊的消息称,钟月曾出现在某个商场,出现在某座城市,或是出现在某场婚宴。陈文清奔奔波波地前去各地查明真相,最终发现嫌疑人只是拥有与钟月相似的面容而已。
真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啊。
陈文清已经不知说了多少次这样的话。
钟月对他们如此之好,却不说一句话,就这么离开了。她留给世人的,只有荒谬的神话和无尽的疑窦。恨啊,女主角竟然也开始和男主角一样恨着同一个女人。
他们都被她耍了。
带着一日比一日沉重的心情,陈文清推开病房门,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病床上的男人也消失了。她连忙打电话召回本该在门口守护的保镖,却被告知他们是去给病人买烟买酒去了。一个笨得不能再笨的理由就这么把五大三粗的保镖给打发了。荒唐的事情看似是一桩又接着一桩。她走到病床前,看见床上静脉注射的针头沾着一丝鲜血。可见病人在苏醒之后,是有多么慌张与迫切地想要去往某个地方。她摸了摸湿润的白色枕头,随即有了一个肯定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