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荣放下画笔,用手搓着脑袋,神色懊悔地说道。
“我怪你做什么?我怪我自己,这都是我曾经伤害你们的报应。你们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歹毒地伤害你们,只为报复那些伤害过我的女人。其实,你们有什么错呢?她说我是懦夫,没错,我确实是懦夫。我把她们的错施加在你们的身上,却没有勇气面对真正的敌人。我知道心底的愤怒总有一天会把我自己烧死,所以,我想把你们都拖下水,让你们也尝尝我所受过的痛苦。我是个卑鄙的懦夫。我才是那个对不起你们的人。失去财富,地位和权利,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失去那些东西都没有失去她来得痛苦。可是现在醒悟似乎太迟了,我发现我的记性变差了,你呢?难道你也快忘了她吗?我不想忘记她,我怎能忘记她呢?如果我忘记她了,那么我自认为深刻的爱和恨都算什么?我害怕我的爱变得无足轻重,我害怕某天早上睡醒,就会彻底忘记她。我会在镜子前看着满身的伤痕,却不知道它们是因为什么而留下。我麻木不仁地生活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再次对你们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我的罪孽只会不断地叠加,我无法重生。我的皮囊和心灵都腐坏了,我渴望拥有一具全新身体,人格和灵魂,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配得上她了。我想要重新开始,并且只有死亡才能让我获得重新开始的机会。所以,忏悔是重获新生的第一步,舍弃在世时所有的物质欲望则是第二步。”
陈文清因为付荣这番言辞激烈的话而颤抖起来。她惊恐地看着他眼里散发出来勇敢的光辉,那时坚决赴死才能散发出来的光辉啊……她无法像他这样为了一个消失已久的女人而死,她甚至恍惚地觉得钟月或许从来就不存在。从前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是集体性的一场梦。这场梦给他带来了澎湃炙热的爱情,却给她制造了余生不可承受的恐慌。所以,她是有意识地选择忘记钟月。她害怕自己会像他一样,选择用死亡来铭记这个女人。她留下眼泪,彷徨地问道。
“活着,不好吗?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难道真的好吗?”
付荣把头低下,失落地说道。
“不好,这一点都不好,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可以说,我自己都会害怕自己的感情。它肆意生长,由不得我抑制。我深知它会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拖向轮回,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体验爱恨。我反抗过很多次了,不仅一点用都没有,反而使我的反抗越发无力。我干脆放任自己的感情,追随我心中的梦想。你能明白这种无可奈何的爱所带来的痛苦吗?我觉得我生生世世都得与之纠缠,不是和她,而是我自己。她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是我执迷不悟。她只是倒霉地被一个人渣所爱着而已,她没有任何的过错。是我揪着她这根稻草,不肯放手而已。我是第一次感受到爱啊,我为什么要放手呢?如果想要我放手,那么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就不该对我施舍那么多的爱!我已经尝到甜头了,我又怎能轻易放手?我恨她!我宁愿她在与我相遇之前就死了,那样我就不会因为爱上她而备受折磨!不,我爱她,我不要她死。我和你说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吧:她和说她想活命,但是前提,是我必须爱上其他女人。你听听,这话是多么无礼!她还拿我的爱来威胁我,要求我必须完成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说说,我怎能不恨她!我不会放过她的,是她搅乱我的人生,是她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就是誓死与它不共戴天!”
付荣突然狂躁地砸烂画板,然后与几名同样发狂的病人扭打在一起。暴动来得太快,陈文清听见哗哗挥拳的风声和骨头碎裂的声音,便在撤退的过程中不慎摔了一觉。她茫然又恐慌地看见四五个护工冲上去,又看见周围看戏的病人神色自若,似乎早已习惯。
参与集体斗殴的家伙基本是互不相识,他们纯粹是受到领导人的召唤而跟风行事。有人在笑,有人在哭,也有人在若无其事地画画。总之,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真正了解这场事故的究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