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会随着那火焰燃成灰烬,却没想到,火焰褪尽的瞬间,看见了一株双生桃树。桃花绚烂,风色晴朗,一只白色的小鸟在一边桃树的庇护下,睡得安详。
那桃树似活了一般,轻轻用树枝抚着小鸟的羽翼,甚至花和叶都跟着欢乐地摇了起来。
半晌,另一边的桃树似不耐烦了,干咳几声道:“我说你婆婆妈妈的有完没完。”
护着小鸟的桃树一阵摇曳:“别说话,会吵醒他的。”
“你还真当你是孩子他妈了。”另一边的桃树嗤笑道。
护着小鸟的桃树蔫了蔫:“我知道我只是一棵树。”
“是咱们!”另一棵桃树纠正道。
“可我也想像他一样……可以动,可以飞,甚至……可以化作人形。”护着小鸟的桃树抖了抖花叶。
簌簌而落的花瓣倾洒在小鸟周身,它动了动小小的身子,随即又沉睡了过去。
“姐妹儿,咱们就是树,任命吧。”另一棵桃树似安慰道。
“你说……如果我可以去求创世神明呢?”护着小鸟的桃树歪了歪树干。
“创世神明会觉得你脑子坏掉了。”另一棵桃树打了个哈欠。
“如果,我肯付出代价呢?”护着小鸟的桃树默默道。
“还是……先睡一觉吧。”另一棵桃树抖了抖树干,不再言语了。
护着小鸟的桃树悄然垂了树干道:“云启,再过些时日你便可以恢复人形了,届时,你便要回鬼界了吧。我们,可能从此便不会再见了。”
成朵的桃花落落随风,像是一滴滴粉色的眼泪,坠在地面上,陷入泥土中,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睡着的小鸟却猛地醒了,清风中化作了一个白衣少年,如琢如磨,如切如磋。
桃树晃了晃枝叶,愣了。
少年抹了抹惺忪地睡眼喃喃道:“我居然……变回了人形……”
“云启……”桃树欲言又止。
“我要走了。”少年莞尔道。
桃树垂了垂枝叶,似有些失落。
“离末,我还会回来的。”少年凝然道。
“真的?”桃树一振,有些不可置信道。
“真的,我答应你。”少年浅笑着拥住了桃树。
桃树似有些颤抖,嫣然的花朵肆意绽开,在风中微微摇曳,轻轻坠落。
刹那间,画面却定格。连风和摇落的花瓣都静止。
我怔怔看着这一幕,流下了眼泪。我想起来了,我便是那棵创世神所种下的桃树,我的名叫离末。
悠长岁月里的某天,我遇见了那只受了伤的千鸣鸟,从此变得越来越不像一棵树。
他走的那天,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等他回来。而他回来的那天,我要变成人形,站在他的面前。
后来,为了变成人形,我甚至去央求创世神。可是,创世神听后却不置与否。我却没有放弃,几经恳请,他终于告诉我,我和刑天注定会有一场劫难。这场劫难过后,我们便会化作人形。但是能不能经得过此劫,还要看因缘造化。
那时起,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是怎样的劫难,一定要撑过去,为了,我和云启的约定。
只是我没想到,那场劫难会来得如此突然。
鬼界太子开启了玉合阵成为邪神,血染天界,一把火烧尽了所有生机。我和刑天陷落在了火海里,奄奄一息。
千钧一发之际,我却终于等到了云启。
他已经从昔日的那个白衣少年长成了俊俏公子,玄色华服,金冠束发,朗如星月,润若白玉。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火海中,看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有些费力地抽了抽快要断掉的树枝,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别哭。”
他却依然抽泣着,直到身上的墨色尽数褪成雪白,直到青丝散落。
我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却听他道:“离末……都是因为我,是我……毁了天界……我真正的名字……叫做云启沉。”
我愣了愣,才明白,他便是鬼界太子。
鬼君后姓沉,他是鬼界太子云启沉。
那一刻,身边的刑天极为愤怒地摇出枝条打向了他,却被我拦下,后来,刑天被火海终被火海吞噬。
他哭得更厉害:“为什么……你知道了事实,还会护着我?”
我用枝条挠挠烧焦的脑袋:“因为,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他喃喃问。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会回来找我。”我道。
“离末……”他又落了泪,随即慌乱道,“不,我不会让你有事!”
下一刻,他化作了一只白色的鸟,直直飞向了火海的尽头,一声声悲鸣,像是要将生命都啼尽。
“云启!回来!”我撕心裂肺地喊着。
千鸣鸟乃上古灵物,啼千声可化一切劫难,却会付出元神尽毁的代价。
火焰越来越大,几乎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云启……你快些走吧……这不是你的错……”
他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叫的更用力。
我最后却嘿嘿傻笑起来:“连造物主也说了,我和刑天注定有这么一劫,说不定烧干烧净之后我就可以化成美人了呢?”随后又抖了抖有些发焦的叶子,“其实,我做树做得早就腻了……”
一丝火焰却突然卷向了他,瞬间燃起了他一边的翅膀。
我急喊着他的名,费力拉长了一根枝桠将他捧了回来,又用枝桠上的叶子扑灭了火焰,将他紧紧护了起来。
他又变化回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男子,只是身上乌黑斑驳一片。甚至隐约可以看见烧焦的肌骨。我有些心疼地抚着他的面颊,哽咽笑道:“你长得可真好看,如果有来世,我也要和你一样。”
他却突然醒了,抱着我的树干哭道:“离末,我不要来世。”
我听了有些心酸,于是骗他道:“可今生,我们的缘已经尽了。云启乖,回去吧。”
“是我……是我害的你如此……”他泣不成声。
火势却越来越大,直到将我们紧紧包围。
我知道,再不救他就来不及了。
后来,我以最后的修为化成了一个金玉寒罩,将他隔绝出火海。而代价,是在大火中的会费湮灭。
而他还傻傻对我道着,如果有来世,会继续陪伴我。
可我知道,这场劫难我输了,再也不会有什么来世。
但是,我却不后悔,因为,他会好好活着。
为了不让他挂念,已经在渐渐消失的我撒谎道:“可是,姐姐要去历劫呢……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要去经历些什么。”
他竟然咬唇坚定道:“无论是怎样的劫数,我都陪伴你。”
我终笑了:“你可……真是个傻子……”
比我还要傻的傻子,云启,我怎么舍得,让你陪我。
后来,在那一声声的哭喊和呼唤里,我终于湮灭在了火海中。
本以为这便是结束,谁知,再次醒来,我却化成了一个粉衫女子,而原本我和刑天所在的地方,却成了一汪水泽。后世的人们,叫它饮光泉。
那便是,后来我和他再度相遇的地方。
沉酣一梦醒,三世劫难过。
面前的画面消失殆尽,我看见月色下宛若明镜的饮光泉,那株漫漫蒶蕴的月桂,还有,月桂树下莞尔的云启。
他看着我,唤了一声:“末儿。”
正是相逢欢乐时,那边白胡子创世神却很不合时宜地出场了:“咳咳,我说,你们认为这就是结局?”
我和云启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对望一眼。
“结局嘛,总要大团圆才好。”创世神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
“看不出您老还有大团圆情节。”云启打趣道。
创世神略微哀怨地捋着胡子:“老人家嘛,总喜欢喜庆些的故事。”
“故事?你以为你是编剧吗?”我略有不满地撇撇嘴,“如果是的话,这三世的劫难编的也忒坑爹了点儿。”
“同意。”云启颇为赞同道。
“咳咳。”创世神捋胡子的手顿了顿,“不够虐吗,不够刺激吗,不够感动吗?”
“虐够了。”我哀怨道。
“所以才要大团圆嘛。”创世神嘿嘿一笑,随即看向我,“怎么样,我的这最后一段来得狠吧,快刀斩乱麻!”
“最后一段?”我惑问。
“你从子合国回到现代之前,不是来找过我吗,还跟我讨论了一下接下来的走向,后来我便想出了这么一出戏。”创世神道。
“那三天我竟是去找了你!”我惊道。
“你……不记得了?”创世神捋着胡子的手一僵。
“不记得了。”我撇嘴道,接着又问,“按您老的意思……我们还得回去?”
“你忘了……你在人间还有个娃要处理。”创世神颇为兴奋地捋着胡子道。
“麻烦这次……把本子编喜庆点儿。”我不太乐意道。
“好,好,好。”创世神欢乐道。
云启浅笑着握了我的手,在我们等待要回去的时候,创世神却突然道:“那白玉簪,可以还给我了。”
我愣了愣,自怀中掏出了那对儿白簪,上面的两点红色光点已然消失不见!
“为什么……”我喃喃道着。
“那是离恨之火。”创世神缓缓道着,“彼时,是它助你逃脱了那火海,最终化成了人形。”
“离恨之火?”我有些不明所以。
“没错,你也可以,叫它执念。”创世神笑道,随即看向云启,“云启的执念和你的和着泪水融入了根基,让原本的因发生了改变,这才有了后来的三世。”
“那……刑天呢?”我犹豫问。
“他……还在轮回里。”创世神肃然道,“也许你们这次回去,能见到他。”
我有些惑然,却听云启问:“我们之所以能回来,是因为执念的化解?也正因此,才起了后来的那场火?”
“后来的那场火,是因为执念的化解?”云启似想到了什么。
创世神颔首:“离末最后一刻终于参透了爱。她不后悔自己的付出,甚至为这些付出而喜悦。所以,千万年的离恨消解,也带你们逃脱了那轮回。”
“那月桂树下的封印又是怎么回事?”我疑惑问。
云启和创世神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即道:“那月桂树下的封印,是我的业障。”
“业障?”我问。
“彼时我成了邪神,险些毁了天界,是你在最后一刻唤回了我的良知。也改变了我原本的命途。创世神将我身上的业障和邪神之力一起封印在了月桂之下,后来,我便随着你入了轮回。”云启缓道。
“可你后来险些又变成邪神。”我倏地想到那些暗黑的岁月,有些颤抖。
“因为那墨池唤醒了他关于邪神的记忆。”创世神道着,随即长吁了口气,“幸好我彼时有所预见,在他的左眼眸又加了一道封印,这才阻止了他险些酿成大错。”
“左眼眸的泪水……便是因此?”我喃喃道。
所以,他变成邪神的日子,我才可以在左眼眸看见熟悉的目光。
“你们这三世,委实不易。”创世神叹道,随即神秘一笑,“这一次,我定会写个大团圆的结局。”
广袖一挥,画面失了颜色。
我眼睛一睁一闭,发现,你妹夫的!我居然到了动车上!而且,还是开往杭州的那一辆!
创世神莫不是手一抖将戏本子翻了回去?
想到此处,我嘴角有些抽搐,不禁烦躁地翘起了二郎腿。
谁知一个声音朗声道:“请问这里有人吗?”
我一惊,猛地抬头,看见那张笑得日月失色的脸。真的是……又翻回去了吗?
有些哀怨地低头,对点着食指,我没有回答。
果然,他看我没反应又补了一句:“既然这里没有人,那我便坐下了。”
我依然低头不语。
直到列车员小姐推着小车走了过来,对我说道:“小姐,这是您的东西吗?”
我讶然抬头,看见她手中的一个纸盒。
有些踌躇地接了过来,我打开了纸盒,发现……那里面是另外一个纸盒!于是我又打开,居然是更小的一个纸盒!
就这样……我打得快要吐血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里面的一个小巧的银盒。
略感讶异地取出了那银盒,我打开了那盒盖。看见那一枚精雕细琢的戒指。宛若晨星的点缀,戒指的底端刻着一个小巧的央字。
那一刻,对面的人笑了。
我倏地抬头,对上他深深的眼眸。
莞尔间,他道:“央儿,嫁给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