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教先生说:“给你添麻烦了。”闻仁说:“我内人虑事不周,你若见了她看到什么不合适的言行,希望你多多海涵。”助教先生说:“王妃大人想必也是明事理的人,我处处陪着小心就是。”一路上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到了秋筱宫已经上了灯,宫女他们三个迎进门,按照什么规矩来接待助教先生呢?这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现在事情还没有明确,贸然以接待姑爷的方式来接待他,很显然不合适。如果他们没有走到一起,这样做无疑会毁坏佳子的名誉。那就按照接待老师的理解来接待他,这样最合适。见到助教先生,纪子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他的外形到是与佳子十分相配,只是他显得很拘谨,这一点蛮让人担心。她笑着把三人迎进门,走在半道上却把佳子拉住说:“这就是哪位助教?”
佳子点点头说:“是。”纪子说:“长的还说得过去,就是太腼腆了些。”佳子说:“你突然把人家请来,总要给人家一个适应的时间嘛。”纪子说:“我就是要考察他的应变能力。”佳子说:“怎么着?你想聘他当你的助理?”纪子说:“要是这样就太好了。”佳子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过了一会儿说:“请你千万别这么做,天天陪着你,他会疯掉的。”纪子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说:“我有那么恐怖吗?”佳子说:“如果你是他,你愿意被岳母圈起来吗?”纪子一听立刻跳了起来,说:“你还真打算嫁给他?”佳子说:“我现在才大一,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纪子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说:“孩子,也不能太开放了,搞坏了名声对自己没好处。”这话让佳子有一种天空摇摇欲坠几乎要塌下来的感觉,她甩开纪子追了上来。为了不让助教先生紧张,闻仁说:“听说你教一门课叫做《用文学的眼睛看待世界》,这个题目该怎么去理解呢?”助教先生说:“我已经被削夺了授课的资格,至于这门课的题目,我是这样理解的。我们经常习惯于用非文学的方式去解读文学,所以即使你是文学爱好者,你也不能站在文学的立场上去解读世界。文学到底是什么,是一种宣传的工具?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希望人们能够思考这个问题。”
闻仁说:“你觉得文学是什么呢?”助教先生说:“用来宣传的东西,无论辞藻多么华丽,都不是文学,它的真正的名字叫做广告。文学不是简单的记录人对世界的感受,它是一种更高级的东西,通过文学你可以看到人性中矛盾的东西,这种矛盾是永恒的。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无论你是谁,都能在读它的时候找到共鸣,因为文学所揭示的是普遍的、永恒的人性。”闻仁说:“中国很有一个很有名的作家,他就是鲁迅,他曾经来日本留学,你是否读过他的作品。”
助教先生说:“鲁迅先生写了很多作品,他这些东西不是出于文学的目的,他是想要用这些东西唤醒沉睡中的百姓。毫无疑问,作为宣传品、作为一种广告,它并不成功,虽然鲁迅很有名。当然现在只要是个人就知道鲁迅,这其实跟鲁迅的作品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官方把他的许多品编入了教材,让他变成了作家当中的熟面孔。真正因为作品而对鲁迅感兴趣的人其实非常少,作为文学作品,鲁迅的成就是比较高的。就以《阿Q正传》为例,其实大部分人都是阿Q,在生活中人们习惯于欺负比你弱小的人,面对强权会本能的选择服从,却极为高傲,总能够位置的懦弱找到借口。可以这样讲,无论在任何年代、任何国家,《阿Q正传》所描述的人物都可以找到大量与之相似的人物。”
闻仁听了笑着说:“你的观点很有意思,你对我们日本近二三十年的文学现状怎么看?”助教先生说:“这个我真的不好做出评论,近期作家我读的作品不多,我主要读的是一些年头稍微有一点久远的作品。看电视剧也是一样的,我喜欢看一些有一点年代感的电视剧。我们总是生活在当下,所以会对过去感到陌生,从事别的工作,勇往直前是对的,对于文学家来说,放弃了回忆其实就是放弃了文学。”闻仁听他侃侃而谈,慢慢的感觉到这个人为什么能够吸引佳子了,他说:“佳子在我们家生活多年,从来没有见她喜欢过文学,你用什么方法让她爱上文学的呢?”
助教先生说:“我没有有意识的采取一些措施试图让她喜欢文学,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家入席之后,佳子向助教先生一一介绍自己的家人,助教先生跟他们一一握手表示敬意,落了座,佳子抢在母亲的前面发言,说:“非常感谢助教先生光临我们家,也感谢母亲大人邀请助教先生来,希望以后母亲大人能经常发出这样的邀请。”她举起酒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相会之后和为贵。干杯!”佳子的英勇行为深深的震撼了庄仁幼小的心灵,他站起来说:“佳子姐姐,你真勇敢,我要向你学习。”纪子立刻说:“佳子姐姐是成年人,你怎么可以学她?”
庄仁说:“没关系,我先记着这件事,等上了大学找了女朋友,母亲你也邀请她来,我会做的更好。”佳子趁热打铁,说:“真到那一天你可以找我,我会帮你。”纪子立刻急了,说:“你看你,你是怎么当姐姐的?”佳子说:“是他要学我的。”纪子还要说话,却被闻仁把话头抢了过去,闻仁说:“佳子说的对,以后无论我们有没有发出邀请,你来我们家都是受欢迎的。”佳子笑着说:“这话我爱听。”纪子却说:“你看你,当着老师的面,你怎么也不矜持一点。”助教先生不知道说什么好,佳子立刻说:“你多吃饭就好。”
用餐的时间差不多是一个小时,之后助教先生被送了回去。灭灯之后,纪子在闻仁的耳边说:“这位助教先生很像当年的你。”闻仁没有说话,纪子说:“你说佳子跟他在一起合适吗?”闻仁说:“合适不合适让时间去说明吧!”纪子说:“如果不合适,我们应该尽早掐断他们之间的联系。”闻仁说:“现在你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啊!”纪子说:“谁说不是呢?”天亮之后,佳子回了学校,坐在书房了发呆,他一只手拖着腮帮子,一只手抓着一支笔在纸上不停的画着,鬼知道他画的是什么。庄仁在学校里有非常的好的女生缘,就连女教师也对他格外关爱。
闻仁带着佳子和助教先生去三浦家做客,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不引发人的联想。消息被登在了报纸上,街头巷尾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大家都在讨论这个助教到底是什么来路,很快就有人查到他如何被开除,如何在东京帝大做图书管理员。之后许多家学校给他抛来了橄榄枝,希望他去讲课。助教先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定夺,姐姐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非常兴奋,她找到助教先生不为别的事,而是想要采访到第一手的东西给报纸增加阅读量。不料助教先生根本就拒绝采访,无论姐姐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姐姐恼羞成怒,一甩门走了,助教先生也没把这个当一回事。
哥哥知道这个事打电话祝贺,助教先生没有说话就挂断了,他根本就没办法工作了,于是再次递交了辞呈。校方高层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应该捍卫学术的纯粹性,应当准许辞职。另一派主张应该密切与皇室的关系,应当拒绝辞职。结果准许辞职的占据了上峰,之后有一家小型文学刊物向他抛来橄榄枝,希望聘请他做主编。他决定去那里看一看,这家机构一共有五个人,原来的主编是一个九十岁的老翁,不久前过世了。剩下的都是一些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编辑。两位是女编辑,三位是男编辑。主编过世之后,围绕主编的位置,他们展开激烈的角逐,却因为实力相当久而不觉,经过一番反复磋商,投资方决定另外聘请一个人做主编。
投资方是一家血汗工厂,社长觉得为钱工作是不得已的事,有了钱就应该干一点高雅的勾当,于是成全了哪位九十岁老编辑的梦想。这家刊物根本就没有读者,他们的刊物在集市上人们都当废纸卖。投资方也不放在心上,权当是自己打牌输了。血汗工厂的社长兼任这家机构的社长,他把助教先生迎进了编辑部,那是一座旧式小楼,大概是在明治年间建的。总共有四层,里面的设施十分陈旧,他们总共有两间办公室,一间大办公室,设置了五张办公桌,两两相对,有一张单放着,里面放着资料柜、饮水机、一条沙发。每张桌子跟前放了一把椅子,桌上自放着办公用品。
白色的墙壁有些斑驳,屋顶的吊灯已经坏了很久。小一点的办公室是为主编设置的,很明显,主编的办公桌要大一号,里面有沙发、饮水机、资料柜,桌子上放着办公用品。桌子后面搁着一把椅子,这一把椅子与外面的椅子不同,这把椅子多了两个扶手。社长说:“你看还行吗?”助教先生说:“工资怎么算呢?”社长说:“我会按照你前任的工资给你开,同时按照物价的上涨,工资会跟着做调整。”助教先生说:“我能看一看,我们的刊物吗?”社长拉开抽屉,里面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籍,说:“这些都是。”
助教先生随便拿出来一本,翻了翻,无论是印刷的质量,还是里面的作品都极尽敷衍之能事,助教先生说:“这样吧!我试着做一个月,如果能做的下去,我就接这个职位。”社长笑着说:“可以。”说着就把外面的五位编辑叫进来,社长一一给作介绍,他指着一个留着长头发带着红帽子的男士说:“这位是我们负责美工的滕森光明。”助教先生和他握手,然后微笑点头,社长指着一位高个子光头说:“这位是负责摄影的黑田光正。”助教先生与之握手,点头致意。社长指着一位短头发的女士说:“这位负责财务的吉川正月,她是我的表妹,请多关照。”
助教先生与之握手,点头致意。社长指着一位穿着高跟鞋的长头发女士说:“这位是我们这里的文字骨干,她可是真正的日文专业本科毕业生,她也是我的小姨子,她叫做藤野光子,请你务必关照。”助教先生与之握手,点头致意。社长指着一位西服革履的平头男士说:“他是我的堂弟,目前没有什么明确的分工,是一位游击队员,他叫做川端康正,请关照。”很显然,这几位都不怎么欢迎助教先生,摄于社长的威严不敢造次。为了稳住助教先生,社长甚至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给他,说:“希望你工作顺利。”
然后用车把他送回家,这年头为了文学这样费心,是非常罕见的了。他决定试一试,也许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第二天,他很早就到了办公室,因为办公条件简陋,所以外面有什么事里面听得清清楚楚。陆陆续续有其他人到了,原来他们正在商议要捉弄这位新上任的主编,他们决定先把这位新任的主编老爷赶走,然后在进行内部厮杀。可他们总也等不到新主编到来,他们以为新主编不来了,没想到他会突然出里屋出来,大家被吓了一跳。大家明白那些背地里的密谋都曝光了,索性把事情挑明了更好,哪位光头先生冲到助教先生跟前,瞪着眼睛说:“我看你这个人十分文弱,估计在大家方面没什么造诣,识相的话赶紧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助教先生不慌不忙,笑着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主编的位置,我就希望跟大家一起工作,行吗?”
这话一下子把大家给说蒙了,光头先生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想跟我们一起工作,可以,你先把主编的印信交出来。”助教先生说:“那么我要交给谁呢?”光头先生说:“你管他交给谁,交出来便是。”助教先生说:“你不告诉我交给谁,我怎么交出来啊?”光头先生想了想说:“那就给我吧!”话音未落,就被众人掀翻在地,光头怎么肯善罢甘休?助教先生大声说:“好了,我只是一个月的代理主编,说不定一个月后我就走人了,不如就用这个这一个月为期,我们制定规则举行竞赛,谁有能耐赢得比赛,谁做主编的位置。”大家都便是赞成,助教先生说:“光子君,你负责起草竞赛规则。”
藤野光子找来了纸和笔,助教先生说:“我们每一个人出一个方案,目标就是要让我们的刊物成为文学界的一朵奇葩,要让我们的刊物成为群众当中受欢迎的刊物,谁的方案能够赢得最多的票数,谁做这个主编?”散会之后,大家都开始想象振兴刊物的方法,川端康正的交际范围非常广,他鼓动如簧之舌,把自己的刊物说的天花乱坠,使得许多家公司的老板答应出资购买广告。滕森光明觉得凭借自己一个人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弄出一个好的方案,于是主动向藤野光子靠拢,说:“我自知不是主编的材料,所以我愿意弃暗投明,全力支持你做主编,只要我们联手一定能够设计出完美的方案。”
一听这个藤野光子也兴奋起来了,说:“我一个女流之辈到不在乎什么主编的位置,只要新任足够尊重我的才华就够了。”滕森光明说:“你放心,我做了主编绝对不会让你的才华被埋没。”他们两个花费一夜功夫,设计出了各个专栏的名称,标明它们各自需要什么样的内容。黑田光正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照片,那些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拍来的照片。明日他们找到助教先生,要求开会讨论大家准备的方案,在会上吉川正月第一个发言,她说:“我们的刊物为什么没有人愿意买?为什么不能够引起大家的注意?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经费短缺造成的,没有好的印刷质量,没有钱支付高额稿费,我们出去采访还要自己掏钱,这样怎么能把刊物办好呢?我如果当了主编,我会跟表哥要更多的经费。”
她还没有说完,川端康正就把话头抢过去,说:“靠跟别人要钱怎么能让我们的刊物办的更好呢?”吉川正月说:“有本事你别要他的钱。”川端康正说:“如果我做了主编,我保证一年之内,我们的经费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能够额外的给大家发发放补助和奖金。我已经和几位老板聊过了,他们对我们的刊物很感兴趣,只要我们给他们刊登广告,他们立刻把钱打过来。相信我,一切问题都是钱的问题,只要我没有足够的钱,我们可以提高我们的印刷质量,我们可以用高额的稿酬换取漂亮的稿件,我们可以请人设计漂亮的封面。”
滕森光明说:“我不能完全同意你的观点,我本人就是学设计的,我觉得我就可以设计出漂亮的封面,我们编辑部本身就有像藤野女士这样的优秀作者,多年以来我们被埋没,这是多大的悲哀,只要我做了主编,我保证我们的刊物无论从那个方面都会上一个新台阶,为了说明这一点,我可以给大家看一看我们的方案。”这是他们唯一一次看到了真正的方案,大家都凑过来观看,大家纷纷点头,黑田光正说:“这个方案虽然不错,不过缺少我的照片也没什么大的魅力,只要我当了主编,我保证我过去冒着生命危险拍下来的照片可以供我们的刊物免费试用。”
五个人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吉川正月说:“主编先生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助教先生笑着说:“我说过,我没有意愿做这个主编,现在大家投票吧!”进入唱票环节,每个人都非常的紧张,结果令人大吃一惊,每个人只获得一票。助教先生说:“你们说怎么办?”现场立刻又吵了起来,助教先生说:“大家先不用吵了,这样吧!我们就按照大家的这些想法出一期,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谁的方法有用,一试便知。”大家都表示了赞成,助教先生说:“康正君,所以跟广告商接触的事情都交给你做,别人不得干预。不过最后广告要不要登上去,怎么登由光明君负责。”
川端康正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一样,助教先生说:“广告的事情以康正君为主要负责人,只要不影响刊物的质量和声誉,不得拒绝。”滕森光明说:“我会的。”助教先生说:“刊物的图文编辑归光明君负责,所有稿件的审核工作由光子君负责,光正君负责采访和摄影,正月君负责财务,你要协助康正君的工作。先生们,女士们,你们的才华到底能不能得到编辑部的承认,在此一举,希望你们拿出全部的本事来证明自己。”之后的日子大家格外忙碌,助教先生密切注视他们的工作进展,他一次例会上说:“我们的工作完成之后要在全会上表决,全票通过之后,方可付梓发行。”
全票通过之后,助教先生找到川端康正,说:“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的刊物受人瞩目呢?这样才好卖。”川端康正想了想说:“我们需要一个话题来炒热它。”两个人一直盘算到深夜,终于想出来一个主意,由川端康正出面跟不健康电影的制作团队进行商议,他们可以帮忙撰写故事,条件是不健康电影里的人物必须假装读他们的刊物。等到刊物面试之日,不到两个小时就断货了。编辑部沸腾了,秋筱宫也沸腾了。纪子气的暴跳如雷,她立刻打电话给佳子,劈头盖脸把纪子骂了一顿,佳子抹着眼泪往回走,不知佳子回去之后会面对何等的训斥,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