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 著
家庭聚会上,大姨一屁股坐在了我给妈妈新买的手提包上,
假惺惺地说道:
“三妹,真不好意思,坐垮了瑶瑶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不等妈妈回应,大姨自顾自地把话题扯到了自己儿子。
“但是你这礼物也太寒酸了,不像海明,过年给我买了五万的海参呢。”
惹来了众人的喧哗后,大姨不屑地把妈妈的手提包推到了地上,
满脸欢喜地炫耀着海参的照片。
照片上,那精致的包装上标价:一斤*元。
可是,这个包装不就是昨天市监局领导让我去调查的造假海参吗?
1
家庭聚会上,大姨一屁股坐在了我给妈妈新买的手提包上,
假惺惺地说道:
“三妹,真不好意思,坐垮了瑶瑶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不等妈妈回应,大姨自顾自地把话题扯到了自己儿子。
“但是你这礼物也太寒酸了,不像海明,过年给我买了五万的海参呢。”
惹来了众人的喧哗后,大姨不屑地把妈妈的手提包推到了地上,
满脸欢喜地炫耀着海参的照片。
照片上,那精致的包装上标价:一斤7000元。
可是,这个包装不就是昨天市监局领导让我去调查的造假海参吗?
……
我盯着大姨手机里的海参照片,再三确认着商标和外包装,这确实就是昨天市监局领导特意交给我的项目。
听说市监局去年收到了这个品牌上百宗投诉,可偏偏每次抽检的样本都是佳品,为此上层特别指出,要求我们赶在315消费者权益日中给出鉴定结果,给消费者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针对这一批造假海参,我昨天查阅了一晚上的资料,当大姨亮出这包装时,我一下就认出来了。
看见我无比关注的眼神,大姨以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更加嘚瑟,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瑶瑶,我听说你都出来工作四五年,怎么才买这种地摊货给妈妈,好歹也买点贵价水货让你妈妈补补身子,买不起的话,你可以问问表哥,看看能不能便宜一点卖给你嘛!”
“难怪都说女孩子是亏本货,亏本就算了,还没良心,看看我家海明,给我买贵价海参从不手软。”
大姨聒噪的声音把我从领导的嘱咐中扯到了现实,我转身看向大姨,此时她正被好几个亲戚围着询问育子之道。
我攥紧了拳头,正想上前理论一番,却被妈妈拦了下来。
“瑶瑶,你大姨就是爱出风头,我们别管了,今天好歹是家庭聚会,别跟她闹起来。她爱炫富就让她炫个够吧,你的心意我能理解就行,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回想着领导交托的任务,我强忍着怒气,对着大姨手机里海参的照片发出惊叹的声音。
“表哥混得真好,什么样的海参值7000元一斤啊?我还真是见识太少了。”
听着我的吹捧,大姨的神色更加愉悦,似乎终于等到自己想听的问题,便清了清嗓子,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这种小女人见识短浅,哪里见过这种好东西,这可是上佳的野生海参”
“这种只是小货色,我们海明可是有自己的进货渠道,贵的还能卖到一万多一斤。他总是说要给我买最好的,还是我劝了好几回,才买了这些便宜一点的。”
身旁一个婶婶突然大喊:
“7000元一斤,还便宜?要不是你家海明已经结婚了,我真想把我乡下的外甥女介绍给他!”
刺耳的声音吼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但大姨却传来了阵阵笑声,显然她很满意亲戚们这样的反应。
我仔细地盯着大姨手机里的海参照片,揣摩着每个细节,回想着我昨晚翻查的质检报告,显然,大姨收到的这一批,比质检部门抽查的样本逊色得多。
看样子,大姨对于这批海参的质量,也是不知情的。
看着大姨满心欢喜地夸奖着表哥,我甚至觉得她有点可怜。
倏忽间,手机传来了领导的消息。
“吕瑶,造假海参项目有什么新进展了吗?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工厂那边的人?”
领导的消息倒是提醒了我,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2
我故意作出一副心虚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凑在大姨身边说着悄悄话。
“我要是有表哥那个本事,我就不用买这种便宜货给妈妈了。”
大姨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约摸着我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瑶瑶,女孩子跟男孩子比,本来就是差了一点,你要是诚心想跟表哥学点有用的本事,等你表哥到了,我帮你搭搭桥就是了。”
听着大姨的话,我低下头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调整了情绪之后,我刚抬起头准备说点什么,便听见大姨尖锐的叫喊。
“海明,你来了?”
经过大姨刚刚的铺垫,在场的亲戚都想见见这个有孝心的孩子。
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一名肤色黝黑的瘦弱男子从门外走进来,那就是我的表哥,陆海明。
尽管陆海明看上去并没有富贵人家的样子,可在大姨的一番铺垫下,几个亲戚还是凑上前巴结。
大姨笑嘻嘻地看了我一眼。
“瑶瑶,你学学婶婶们,人家那才叫懂人情世故,你这样子,很难在社会上立足的。”
话音刚落,大姨冲陆海明挥了挥手,故意提高音量:
“海明,你三姨家的女儿说拜托你帮她谋一份出路!”
一时之间,众人都看了过来,我余光瞥了一眼满脸骄傲的大姨,仿佛施舍了我很多。
妈妈满脸通红地拉了拉我的手臂,凑在我的耳边劝道:
“瑶瑶,我让你忍忍,没让你这么能忍啊?”
回想着领导下达的任务,我拍了拍妈妈的肩膀,强忍着愤怒,转身便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这就是表哥吗?好几年不见了,都变帅气了。”
在我的夸奖下,陆海明更是自信地挺了挺胸膛。
大姨满意地把我拉到陆海明跟前,不屑地指了指我。
“你表妹说很仰慕你的风采,想要跟着你找一份工作,你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岗位,安排一下呗。”
闻言,陆海明脸色一沉。
“妈,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干扰我的工作,更何况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能帮上什么忙,我干的都是大事。”
尽管察觉到陆海明的不耐烦,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大姨只好支支吾吾地问道:
“实在不行,给你表妹介绍个好人家也行,女人嘛,结婚才是人生大事。”
妈妈把我拉到一旁,打算细细教育一番,正想等妈妈说完,再怼大姨,却看见陆海明眼珠微转,心中似乎萌生了什么奇怪的念头,竟应声说好。
只见陆海明掏出手机,翻出一个男子的照片。
“这是我的合作伙伴,我最近正在跟他谈生意,表妹要是有需要,我给你介绍就是了!”
看着男子的照片,我只觉有点熟悉。
这不就是陈伟?领导让我去调查的工厂负责人?
我拉住了妈妈刚伸出去准备拒绝的手,连声对陆海明说着感谢。
陆海明看着我一脸愉悦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看样子,他可算是找到了巴结陈伟的方法。
可他不知道的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3
按照陆海明的安排,我和陈伟约在了附近的咖啡厅。
尽管是陆海明介绍的,陈伟依然对我保有戒心,对于我试探的每一个问题,都不愿多说一个字,生怕泄露了什么秘密。
我浅浅一笑,故意外放了大姨的语音。
那是上次家庭聚会后,我刻意巴结大姨后加了联系方式,在我的诱导下,大姨得意忘形,说出了贬低陈伟的话。
“那个陈伟哪有我家海明优秀,说白了,只是一条帮海明手下的一条狗。”
“以他那样的外貌条件,要是没有海明的帮忙,哪能找到女朋友!”
我装作慌张地关闭了对话,一惊一乍地对着陈伟道歉。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生气了!”
陈伟本来还不太相信自己听见的,看见我的表情后更加确信了大姨的话,气得牙痒痒的。
“岂有此理,就陆海明那个乡巴佬,还到处贬低我?要不是我冒险帮他找造假工厂,他能赚那么多?”
听见“造假”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陈伟自知说漏了嘴,吓得到处张望,随后一脸质疑地看向我,似乎在试探着我有没有听见。
我装作看不见陈伟的眼神,气鼓鼓地拍了一下桌子。
“对啊,大姨真是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宝贝儿子,成日里嚷嚷着表哥给她买了五六万的海参,暗地里还到处蛐蛐别人。”
“虽然不了解你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但是我相信,单凭我表哥,肯定是干不了大事的。今日看见陈大哥,我总算是明白了表哥为什么这么成功,背后肯定是陈大哥帮了不少忙吧。”
我这话可哄得陈伟捧腹大笑,眼底里仅存的几分疑心都消退了。
“他们说你是个没见识的,按我说,你还比陆海明那家伙懂事多了。”
按捺着心中的欢快,我边给陈伟倒茶,边试探着他的口风。
“有没有见识的,我也不懂。但是我却是没有表哥厉害,我哪有本事大手一挥就买五六万的海参啊。”
陈伟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合不拢嘴。
“五六万?成本也就五六百,他送给他妈妈的那一批还是我监督做的,那是最便宜的料干海参,外表添加了三聚氰胺等化学原料,要是有成分表,估计比元素周期表还要长。”
虽然关于造假海参做了好几天的功课,可从陈伟口中听见的时候,我还是愣了一下。
“可是那玩意儿不是有毒吗?她就不怕大姨出事吗?”
陈伟云淡风轻地说道:
“没办法啊,你们女人啊就是要靠这些东西来炫耀啊,陆海明说了,他妈妈活到这个年龄,每活一天都是荣幸,真要把人吃没了,他还能挣一笔保险赔偿金。”
从陈伟满不在乎的表情看来,可以想象到陆海明当时的嘴脸。
也许,大姨的生死对于陆海明来说,只是一笔随时启动的财产。
4
我强行挤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附和着:
“也是,男儿志在四方,不知道表哥那里还有没有岗位适合我做的,要是能跟你们挣点小钱就好了。”
看着我可怜兮兮的样子,陈伟总算是松了口。
“陆海明就打算开一个工厂,专门生产造假的海产品,听说都已经贷了三十万的资金,就等315风头过了。到时候我帮你跟他说一嘴,当个小文员没关系的。”
我连声说着感谢,趁着陈伟去洗手间的时间,放好包包里的录音笔。
三月八日那天,为了给家里各位阿姨庆祝妇女节,我们年轻一辈精心准备了一个聚会。
聚会上,陆海明多喝了几杯,又开始炫耀。
“今晚的账我来结,你们这些牛马,辛辛苦苦熬一个月,还不如我做两天生意。”
我连忙跟着起哄。
“表哥,你混得那么好,也不关照一下我们这些小辈。”
平日里话语刻薄的舅舅看着不爽,附和着:
“听说海明过年给妈妈买了五万多的海参,什么时候也送点给我们这些穷亲戚开开眼,我可没见过那么贵的海参。”
大姨正想委婉拒绝,喝高的表哥竟然一口答应了。
“那玩意能值多少钱,回头我一人给你们送一斤,见者有份!”
说着说着,竟拿出手机算起了人数。
“1,2,3……才13个人嘛,我现在就让人给你们送过来。”
大姨的脸色铁青,碍着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傻愣愣地陪笑。
舅舅一脸奸笑地看向陆海明补充道:
“我儿子刚好是这方面的专家,听他说现在市场上多了不少假货,我刚好把海明给的好东西让他对比一下,让他长点见识。”
舅舅话音刚落,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陆海明瞬间变得支支吾吾。
“包……包在我……身上。”
只见陆海明神色恍惚地在门外打了好几通电话,尽管看上去还是微笑的,但脸上肉眼可见地多了汗水。
等了约莫一个小时,只见一个人笑咪咪地揣着两大箱海参跑了过来,跟满眼忧愁的陆海明形成了鲜明对比。
舅舅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只见表弟匆匆上前,阴阳了一番。
“我可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可别想坑我表哥钱啊!”
那人连忙挥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这可是百年老店,怎么可能骗人,随便验,这可是8000元一斤的货色,有不好的你尽管给我挑出来。”
顺着表弟的目光,我仔细地看向了那批海参,个头大,尖刺多,看上去确实是上好的品质,只见表弟点了点头,似乎对这批海参的品质相当满意。
身旁的陆海明没有半分开心的样子,反倒是脸色煞白,我微微一笑。
看来陆海明为了面子,临时找人去采购了上品海参,这么匆忙的时间,大概是连讲价的时间都没有。
我生怕陆海明找了个机会回去讨价还价,当场就假惺惺地说着好话,让陆海明先付钱。
陆海明虽然不甘,可奈何亲戚们都在,只好硬着头皮当场给老板转了账,大伙亲戚围着海参分了起来,没人留意到脸色惨白的陆海明。
看着满脸心疼的陆海明,我差点笑出了声。
表哥啊表哥,这就心疼了?后面还有好戏等着你呢。
5
当天夜里,我约了陈伟出来吃饭,饭桌上故意跟陈伟聊着陆海明的事情。
“表哥真是太豪气了,十多万的海参说送就送,那货色也是一等一的品质,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本事啊?”
陈伟嘴角微微上扬,神色却是不屑。
在我的多番试探下,总算是松了口。
“你那表哥,就是要面子,他今天给你们买的是城里的老字号,品质肯定是好的,价格也贵,我都听说了,临时采购,老板还要求涨价10%,就你那表哥是个傻子,还真答应了。”
我憋着笑,换了一套说辞。
“表哥有钱,估计也不在乎这10%还是20%。”
陈伟像是听见了什么滑稽的事情,停下了刷手机的手,讥讽地指了指我。
“都说你们女人见识少,什么都不懂。你表哥可是临时借了高利贷的,九出十三归,你们这批海参,前前后后花了他二十万了!估计现在在被窝里嗷嗷大哭呢。”
我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陈伟看着我的反应,有点震惊。
“你不是一直很仰慕你的表哥吗?”
察觉到我的反应有点失态,我赶紧调整好情绪,清了清嗓子。
“我现在有了新的仰慕对象。”
话音刚落,我学着偶像剧的女主那样,直勾勾地盯着陈伟,盯得他脸皮通红。
“我现在只想跟着你,学着干一番大事,万一以后有机会成为你的贤内助呢。”
我故作矫情地给陈伟倒着茶,用盯死领导的气势盯着陈伟,直至陈伟眼底的猜疑逐渐消退。
可陈伟毕竟还是个谨慎的人,思考片刻后,还是冲我摆了摆手。
“我们这个行业可不能随便让人进去,更何况我们才认识几天,你还是找你表哥,找个销售岗也好,会计岗位也好……”
不等陈伟说完,我匆忙从包包里掏出了领导给我准备的新手表。
“陈大哥,为了纪念我们相识七天,我特意给你买了一只新手表呢!”
看着我端出来的手表,陈伟犹豫了几秒,脸上还带着猜疑。
幸好我早有准备,故意拨通了同事的电话,在陈伟面前演着好戏。
“我都说了我有喜欢的人,你不要老是缠着我。”
“你管我要不要跟他结婚,我爱的就是他!”
听见我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陈伟倒是愣了一下,又拿起了我刚刚端起的手表,仔细观察了一圈。
等我挂断电话后,我故作害羞地低下了头。
“陈大哥,你都听见了吗?”
大概是没有发现异样,陈伟把手表戴在了手上。
“我隐隐约约也有听陆海明说过,说你为了我跟家里人都闹翻了,既然你这么痴情,我可以试着跟你交往看看,虽然你条件是差了点,还配不上我,你再努努力吧,看你表现。”
看着陈伟转身离开,矮壮的背影搭配他刚刚的话,我的脑海中不禁响起了一段音乐。
“不要自作多情去做梦……”
可不管怎么说,离我的任务是越来越近了。
6
接下来的三天,我和领导仔细地观察着他们的路线。
生怕陈伟会对我有非分之想,我刻意以要回乡探亲为由,躲开了陈伟。
短短三天,陈伟便去了两次黄色场所,而每次去完黄色场所,陈伟总会去一个偏远的工厂。
为了一探究竟,我带着同事蹲在了红灯区,等着陈伟。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总算是看见了陈伟的身影,身旁还跟着那个整天自诩对老婆很专一的陆海明。
谁能想到,大姨口中那个洁身自好,只爱老婆的陆海明,在这里已经是个熟客,似乎跟街上的每一个站街女都能聊上几句。
看着陆海明勾搭女人的照片,我不禁恶心地干呕了一下,默默地拍下了照片。
在街上流连了半个多小时,陈伟催促着陆海明上车,只见陆海明不耐烦地回了句:
“行了,工厂在那里又不会跑。”
跟随着他们的车,我们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工厂。
凌晨十二点,工厂里确实灯火通明。尽管外圈包围得相当严密,但是从工厂旁边那一堆脏乱的海参残次品上可以推断,这就是造假海参的工厂。
同事本想上前多拍几张照片,可奈何工厂门口还站着两个看门的,为了安全起见我和同事只好先回到公司,整理报告给领导。
经过一上午的会议,领导满意地称赞着我俩。
“是时候收网了!要是能赶在315之前结案,这肯定是一大头条。”
同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几天可忙咯!”
回想着陆海明颐气指使的样子,我倒是充满了动力,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给我准备资料。
当天中午,我便约了陈伟和陆海明出来吃饭。
趁着陈伟正在刷手机的时候,同事假装偶遇,来到了我们的饭桌前。
“小吕,好久不见。”
陆海明抬头看去,同事脖颈处挂着的大金项链吸引了他。
我强忍着恶心,挽着陈伟的手臂,给他们介绍。
简单寒暄一番后,同事作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小吕,最近在哪里发财啊,我这里正好有一笔资金,想要投资些什么工厂,你得空帮我了解一下,盈亏不重要,就想试试,反正家里钱多。”
同为牛马的同事,扮演起暴发户,竟然毫不违和,我险些都要笑出声来。
本就缺钱的陆海明听见同事的话,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匆匆忙忙地推开了我,握着同事的手。
“张先生,我这边刚好有一份海产品工厂的投资项目,您看看要不要看下方案。”
话音刚落,谨慎的陈伟喝止了陆海明。
“你不再观察一下吗?”
陆海明把陈伟拉到一旁,缩小了音量。
“还观察?这一看就是人傻钱多的暴发户,再观察下去,跑了怎么办?你帮我还高利贷吗?”
陈伟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只好默许。
事情比想象中要顺利,同事也怔住了,反应过来后缩回了陆海明握着的手,装出一副猜疑的样子。
“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可不能无端端地砸一笔钱,总得看看你的工厂吧?”
听见同事的猜疑后,陆海明更是慌了。
“可以安排,我马上安排!”
7
听见陆海明的话,我跟同事默契地点了点头。
“看在小吕的面上,我优先看你们的方案吧,我手上还有两个方案,本来都差不多敲定了,钱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盈利。”
听见同事那话,陈伟似乎也放松了警惕,用看待傻子的眼光看着同事。
陆海明激动地拍着陈伟的肩膀,更是着急地匆匆结束了午饭,便开车带着同事到工厂,在车里,陆海明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的海参有多好。
我和同事一下就听明白了,同事连忙装出不满,皱了皱眉头,陆海明瞬间停住了嘴。
我故作不安地凑在陆海明的耳边。
“他向来做的都是那些造假的高盈利业务,你正儿八经卖海参的,张总估计不喜欢了,我还以为你要给他介绍你的造假工厂呢?”
“可是,那工厂风险大,怎么能随随便便告诉外人呢?”
我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那要不改天再谈呗,张总一般两年会搞一个项目。”
“一年?那会我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陆海明激动地把车停在路边,把陈伟叫下车,隔着车窗,看着两人激动地商量着什么,显然,最后是陆海明赢了。
才刚上车,陆海明便在笔记本上打开了一个私密文件。
“张总,我们实则还有一个造假工厂,现在我们已经有比较完善的渠道,就差一条生产线。”
说到这里,同事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陆海明的肩膀,缓缓说道:“小子,有前途啊!”
看着同事的反应,陆海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来到工厂,陆海明和陈伟满脸欢喜地把同事领在前头,丝毫没有发现我在身后默默开启了胸前的微型摄像头。
“这是我们生产区,分了好几个区,有负责灌糖浆增加海参重量的,有负责添加三聚氰胺的,有负责挑选残次品,这些残次品我们一般会卖给不识货的老年人。”
“我们还有专门的业务人员,负责打好市监局的关系,抽查的时候交的样本都是符合规定的,这一块你不用担心。”
陆海明在前头说得天花乱坠,我以走累的名义,坐在一旁仔细地变换着各个方向,务必要把工厂内部的细节拍得清清楚楚。
陆海明说累的时候,陈伟赶紧跟上,介绍着工厂造假海参如何盈利。
整整参观了一个小时,在确认我已经拍好证据的时候,同事也假装要休息一下的名义,坐在了工厂内的办公室里,按照计划仔细地套话。
果然,得意忘形的陆海明滔滔不绝。
“我们造假的水平很高,消费者什么都不懂,只认为价格高就是好东西,没人在乎海参的真实功能。”
“不瞒您说,我拿我妈试过了,我妈都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还乐呵呵地到处炫耀呢。”
“现在我们计划开发其他海产品的生产线,计划明年就能回本盈利了。”
……
在陆海明口中,大姨到处炫耀的样子,就像个无知的小丑,只是个他用来谈生意的笑谈。
同事以需要内部评审风险的名义,当场付了一笔订金,带走了一箱造假力度最大的海参。
陆海明和陈伟催促要好好照顾张总,让我把张总好好送回家,两人却在工厂商量着新生产线要如何安置,如何挣大钱的白日梦。
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带着这一箱造假海参,走进了市监局。
8
3月15日,我以感谢大姨为我和陈伟牵线的名义,邀请了亲戚们去茶楼吃饭。
饭桌上,亲戚们纷纷上前奉承着大姨和陆海明,陈伟身边也多了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亲戚,当着我的面说要介绍女孩子给他。
当然,陈伟也是来者不拒的,乐呵呵地加着每个人的联系方式。
我从容地坐在一旁喝着茶,等待着电视上准备播放的午点新闻。
大姨假惺惺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目露睥睨地说道:
“瑶瑶,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要好好打扮自己,不然陈伟这样的好男孩,早晚被别人抢走了。”
看着我一直盯着陆海明的样子,大姨一脸不屑地笑道:
“像你表哥这样的货色,以你的条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别以你表哥当标杆,这样子你会孤独终老的。”
大姨一脸骄傲的样子让人恶心,我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
“大姨,你真是海参吃多了!”
大姨还以为是羡慕的话,故意提高了音量,似乎要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
“你也不用羡慕我儿子舍得给我买海参补身,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儿子养得那么孝顺。”
十二点整,电视机上播放着315打假的新闻,第一条就是造假海参,我默默地领着妈妈,走到了距离陆海明最远的地方。
电视上,播放着那一天我偷拍的工厂环境,看着脏乱差的环境,大姨大声嚷嚷着:
“这些贱种,都不知道有没有父母养的,成天挣着这些亏心钱,这要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打断他的腿。”
其中一个阿姨把握机会上前奉承着:
“对啊,这种有爸生没妈养的杂种,哪比得上你的好儿子十分之一,这种人就该被抓去坐牢!”
听见有人夸奖自己的儿子,大姨更加嘚瑟地冲着电视机破口大骂。
在一片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没人察觉到已经脸色煞白的陆海明和陈伟。
直至电视机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不瞒您说,我拿我妈试过了,我妈都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还乐呵呵地到处炫耀呢。”
大姨愣了愣神,随即笑眯眯地转过头来。
“海明,这个贱人的声音居然有点像你!”
跟陆海明对视上的那一瞬间,大姨的声音戛然而止。
从陆海明震惊的脸庞上,大姨仿佛明白了一切。顺着大姨的目光,大家才发现了手足无措的陈伟和陆海明。
还是陆海明最先反应过来,气冲冲地冲到我的跟前。
“吕瑶,张总不是暴发户吗?他怎么出卖了我们?”
陈伟缓过神来。
“不对,那个角度,是吕瑶!”
“出卖?这是真的?”
大姨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海明,双腿都在颤抖着。
陆海明赶紧改了口风。
“妈,怎么可能,我平日里怎么对你你是知道的,是她跟陈伟吵架了,恶意报复我们而已!你忘了吗,我上次送给舅舅们的海参,不是都当场验过了吗?”
身旁的婶婶们点了点头,瞬间站在了陆海明那一边帮着指责我。
“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要脸?”
“造谣是犯法的,也不知道你爸妈怎么教的?”
“海明是家族里出了名的好孩子,你真是恶毒!”
妈妈挡在我身前,想要反驳两句,竟被气急败坏的大姨推倒在地上。
“你都不知道怎么教女儿的!”
一时之间,铺天盖地的责骂涌向我们母女。
9
平日里泼辣的表嫂随手揣着一把椅子向我走来。
“吕瑶!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老公!”
当着众人的面,我打开了手机里的视频。
视频上,陆海明正勾着站街女的下巴,柔情似水地说道:
“小红,我可太想念你了,我在家里对着那只母老虎,真的好累,要不是为了她娘家那点钱,我早就废了她。”
表嫂攥紧椅子的手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眼神从愤怒逐渐转变成了怀疑,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陆海明,彼时的陆海明已经没了刚刚的气势,脸上的心虚也遮掩不住。
“老婆你听我解释!”
接下来是一声响亮的耳光声,不亏是练拳击的表嫂,一巴掌下去,陆海明的脸瞬间红肿了起来。
“亏我爸妈对你那么好,还说给你投资三十万做生意,你倒好,在外面搞三搞四!幸好爸妈留了个心眼,把钱转我账上了,陆海明,我家的财产,你一分都不要指望拿走!”
陆海明还想反咬一口:
“这都是吕瑶伪造的视频,我……”
表嫂根本不听解释,转身又是一脚,狠狠地踢在了陆海明大腿上,疼得他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你是说这视频是伪造的,新闻上播报的新闻也是解释的?”
陆海明捂着发肿的脸庞,一脸惊惶地看着表嫂离开的背影,不敢多说什么。
趁着陈伟不备,我悄悄地拿走了陈伟的手机,打开了他和陆海明的聊天记录。
“各位亲戚,好好看一眼,这就是你们眼中的好男人,背地里都在商量着怎样在我们这些亲戚中再赚一笔!”
陈伟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夺过手机,质问着我:
“你为什么能打开我的手机?”
我笑了笑,似有深意地笑道:
“你开机的可没防着我哦。”
陈伟还想上前抓住我,被我身后眼明手快的舅舅压在地上。
“早就看你们不爽了,成日炫耀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姨倒是听出了舅舅话中的含意,满脸涨得通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要死要活的。
陆海明骑虎难下,硬着头皮抵赖。
“吕瑶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婆,怎么可能懂那么多。大家不用担心,这些小新闻很正常,就是要钱的,等我找到这个报导的记者,花点小钱,到时候又帮着我澄清了,都是误会!”
“是吗?”
陆海明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问道:
“你又想说什么……”
刚转过头来,便撞在了我高举的工作证件上。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市场监管局调查员——吕瑶。
10
“是你?不可能,你不是一个小文员吗?”
陆海明发疯似的对着我大吼,眼看着我面无波澜,陆海明突然跪在了我妈的跟前求饶。
“三姨,你让瑶瑶撤掉新闻,就说查错了,念在我们一场亲戚的情面上,帮帮我吧,我可不能坐牢!”
“坐牢?”
听见坐牢两个字的时候,大姨咯噔一声瘫软在地上,缓缓地爬到妈妈脚边,拉着妈妈的裤脚:
“妹妹,我只有海明一个儿子,要是没了,我这下半辈子怎么过啊?他只是太孝顺,着急让我过上好日子而已,你让瑶瑶帮帮忙好吗?”
刚刚还在吱吱喳喳的亲戚们瞬间不敢说话,包间里一片安静。
突然间一段语音打破了沉默。
“没办法啊,你们女人啊就是要靠这些东西来炫耀啊,陆海明说了,他妈妈活到这个年龄,每活一天都是荣幸,真要把人吃没了,他还能挣一笔保险赔偿金。”
听见陈伟的语音,陆海明瞪了他一眼,吓得陈伟尿了裤子。
大姨求情的话语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转身走向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随手拿起一瓶白酒砸向陆海明。
“好你个白眼狼!我这些年真是瞎了眼!”
酒瓶破碎的声音也吓到了舅舅,混乱间,陈伟挣脱了束缚,一股脑地冲向门外,却径直地撞向了刚好赶到的警察。
“陈伟先生,陆海明先生,二位涉嫌参与海参造假一案,因涉案金额巨大,需要暂时扣押等待调查结果。”
我缓缓地走到大姨跟前,递出了一张发票。
大姨一脸愤怒地看向我。
“吕瑶,你还在耍什么把戏?”
“大姨,还记得上一次家庭聚会你坐垮的包包吗?价值五万,请赔给我的妈妈!”
“怎么可能,三妹不是说才几百块吗?”
我浅浅一笑,看向一脸懵圈的妈妈。
“我是怕她心疼我的钱。”
我蹲下身子,看向脸色惨白的大姨,讥讽地笑着:
“我可不像表哥,把便宜货说成是贵价货,我这可是有实打实的发票的。”
大姨看向满头鲜血的陆海明,瞬间哭成泪人,最终哭晕了过去。
随着警察押着陆海明和陈伟离开,这场名为感恩宴的饭局,在一片狼藉中结束了。
一周后,同事告诉我陆海明的案件已经定了下来,还在搜集受影响的消费者,才能判定涉案金额,可按目前的态势看来,陆海明和陈伟两位没个十年八年是出不来了。
大姨更是刺激过度,在医院醒后,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儿子,只一味地喊着自己有个乖巧的女儿。
同事不经意地说道:
“吕瑶,你真是有本事啊,短短的时间能破获这么大的案件。”
我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七、《情散不回头》
情散不回头
白珩
夜晚温存时,老公忽然专注地盯着我。
“老婆,要不你把头发散开来试试看?”
我看着他,心里顿时一凉。
七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关注我在床上是什么发型。
1
“这是在哪里看着披头发好看的了?”
我看着季昀青。
床头夜灯昏黄的光线中,他的目光闪了闪。
“我的意思是,每次都是绑着头发,想看看你不同的样子。”
他凑近来亲吻我,显然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
我往外推他,他却紧紧圈住我,嘴唇像是擦亮了的火柴,在我身上四处点火。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昀青的技术又变好了。
没一会儿,我就被他撩拨得意乱情迷,没有任何心思去思考。
折腾到半夜,我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最后照例是季昀青抱着我去浴室,帮我擦洗完身体,又把我抱回床上。
“老婆,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季昀清抚摸着我的脑袋。
只要不出差,他每天早上都会提前起来帮我做早餐,再送我去上班,凡事亲力亲为,七年如一日。
我困得哈欠连天:“随便吧。”
他把我搂进怀里,好像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没听清,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时,季昀清已经做好了早餐。
“你买了新饭盒?”
我戳了戳饭盒盖子上的凯蒂猫,心里纳闷,不知道季昀清什么时候喜欢上了粉色。
“前面那个摔坏了,随便在商场买的,你要是不喜欢,先将就用一早,我再去买新的。”他替我拉开车门。
车子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香薰怎么也换了?”他先前出差了一个多星期,这是他回来以后我第一次坐他的车。
季昀清看了眼出风口,随意地说:“之前那个用完了,买饭盒时顺路买了这个,我感觉气味还不错。”
“你觉得呢?”他看向我。
我没说话。
香薰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薰衣草气息,我一直很讨厌那个气味。
季昀清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追我的时候,季昀清专门做了个小册子,用来记录我的一切习惯癖好与禁忌,后来没多久小册子就闲置了。
因为他全都记在了心里。
季昀清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果然,他看见我的脸色,马上又说:“你不喜欢是吗,我今天再去另外买一个。”
他对于我的感受还是那么敏锐,一如既往。
2
我是个高中老师,班主任,朝七晚十。
季昀清早上送我去学校,晚上又来接我下班。
他的动作很快,车载香薰已经换回了之前我买的那个。
闻着熟悉的气味,我的心里却没有安稳多少。
因为我早上夹在镜子上的头发不见了。
我生性敏感,又缺乏安全感。
季昀清特地在副驾上贴了“老婆专用座”,以此杜绝除我以外的其他异性坐他的副驾驶。
那么,今天是谁在我下车之后又用了这个镜子?
“看看这个,喜不喜欢?”季昀清从后座拿过来一个礼盒。
他经常给我送礼物,应该说,他就没有空手来接过我。
包包、化妆品、奢侈品,偶尔也可能只是一束花、一份美味的小甜点,但全都是能让我眼前一亮的东西。
我喜欢惊喜,所以七年来,他一直想尽办法在给我制造惊喜。
“不喜欢吗?”季昀清再一次捕捉到了我脸上的失神。
我摇了摇头。
他打开礼盒,取出项链替我戴上。
我认得那个logo,是我常买的品牌,前两天上新,我顺口和他提了一嘴,他就记在了心里。
他对我的一切都很上心。
这已经是经年累月刻进骨血里的习惯。
我也习惯了对他上心。
所以他的任何一点疏忽都会变成扎进我心里的刺。
第二天上午,我和其他老师调了课,打算去季昀清的公司看看。
我的工作很忙,因此很少来这边,也没有相熟的人,前台都不认识我。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吞下了自我介绍的话。
因为我看见了她脖子上的项链,那个我熟悉的品牌,昨天夜里季昀清才给我送过,只是款式不同。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女人走过来。
“我好了,麻烦你啦孙秘书。”
原来她不是前台,是秘书啊。
“请问,你是季总的秘书吗?”
我的大脑还没开始思考,嘴巴已经出声叫住了她。
女人回过头,微笑着点头,嘴角露出两个甜美的梨涡。
“是的,请问您是要找季总吗?”
季昀清居然有女秘书。
之前,他为了让我安心,身边亲近的用人全部是男性——我曾经因前任拎不清而深受困扰,季昀清追我时靠着边界感强在我这儿加了很多分。
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我有多久不清楚季昀清身边的变动了?
3
被叫做孙秘书的女人把我带到了会客室里面。
“您稍等。”
她冲好咖啡放在我面前,弯腰时领口微微下垂,露出锁骨侧面的红痕。
我的太阳穴跳了跳。
季昀清也很喜欢亲我那个位置。
“你的项链很漂亮。”我的话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但是想想我这样说应该也没什么奇怪的,她穿着敞口的衣服,项链明晃晃摆在那,只要不瞎就能看见。
女人摸了摸领口,抬头又朝我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她的笑容很甜,让人想起色泽亮丽清新的马卡龙。
这样的她,应该会很喜欢粉色吧。
“您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忙了?”她还是在笑。
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响。
她说了句不好意思,在我面前拿出手机。
Hello Kitty的手机壳。
看上去,和我的饭盒倒像是一对啊。
我们俩真有缘分。
我忽然也有点想笑。
“不好意思,家里小孩的电话,我怕他有事,不得不接。”
挂断电话,孙秘书十分客气地和我解释了一句。
她其实不必解释。
我没有透露我的身份,站在她的角度,我最多是季昀清——她顶头上司的朋友而已。
“你就有孩子了?”她看着实在是很年轻。
孙秘书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又和我说了一句不必要说的话:“五岁了。”
我真的笑了出来:“看不出来呢。”
会客室外出现一道身影。
季昀清来了。
“老婆,你怎么来了?”他走到我身边,目不斜视,好像孙秘书只是空气。
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看了眼,孙秘书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低下头站在我面前,十分规矩地道歉。
她的模样怯怯懦懦,就好像,我刚欺负了她一样。
“忙你的去吧。”但季昀清并没有看她。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我,擦过孙秘书,走出了会客室。
4
“底下人太蠢了,不知道你不喝咖啡。”
季昀清打电话叫人下去给我买鲜奶。
我坐在他的办公椅里,观望着整个办公室。
及地的厚重窗帘,玻璃幕墙。
我站起来,凑近了看。
女人的掌印吗?
脑海里顿时冒出一些不好的画面,我的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怎么了老婆?”季昀清在身后问我。
我说了,他对于我的任何一点细微变化都很在意。
我回过头看着他。
桌角的香薰机吐出袅袅烟雾,还是那股令人生厌的薰衣草香味,他的面容蒙上薄烟,让我一时间有些看不清。
“可是,你也没告诉他们,你的太太不喝咖啡。”
他的办公室里,找不到一点和我有关的痕迹,连我们的合照都不见了。
季昀清愣了愣:“我不知道你会来。”
他没有道歉,他不再是第一反应先道歉了。
不知道我会来,所以可以找女秘书。
不知道我会来,所以可以在办公室里放满我不喜欢的东西。
我忽然想到,我一天有十五个小时都待在学校里,这段时间中,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老婆。”他走过来,想要拉我的手,“对不起。”
他终于想到要道歉了。
外面响起门铃声,我的鲜奶到了。
还是孙秘书。
她脖子上的项链已经不见了,但还是绑着头发。
是啊,她也是绑着头发的,那谁是披着头发的?
季昀清用湿巾替我擦干净奶瓶,又拧开盖子,递给我。
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讲究,而是他自己有洁癖。
他从来不用二手,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孙秘书。”在她出去前,我再一次叫住她。
孙秘书转过身,面向我,依然站得规规矩矩。
“你的孩子,应该长得很可爱吧?”
我的位置相较于办公室里其他两个人稍稍靠后,因而,我能清晰地看见,听见我这句话后,孙秘书抬眸看了季昀清一眼,而他刷地惨白了一张脸。
5
我下午还有课,必须赶回学校了。
季昀清理所当然地抽出时间来送我。
“孙秘书的事情......”他看上去是想要和我解释。
“因为我原来的那个秘书小王有事请假了,正好她有时间,就调过来几天,我身边的其他人都还是男的。”
原来他还记得,当初追求我时对我的保证。
他也记得吧,我曾经因为前任拎不清的事情有多困扰和不安。
他在感情最盛时用心为我打造出一座安全的堡垒,现在又亲手摧毁了它,推我入更黑暗的深渊。
“你不喜欢她,那我回去就把她调走,或者辞退也行。”
路上拥堵了起来,车子紧密相连,好像没有一条路给我们走。
“干嘛这么紧张呢?”我竟然还在笑,“因为我来露一次面,就莫名其妙让你公司的一个人失去工作,传出去,你手底下的人都会怎么想我?”
“我不在乎!”季昀清说,“他们的想法,甚至死活,都不重要,我只在乎你开不开心。”
我看着他:“季昀清,你对我真好。”
可是啊,你对我的那些好,在另一个我不知道的角落里,原来也为别人留了一份。
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我抚摸着他的脸。
这个原本只属于我的人,现在竟然一点点地,沾染上了别人的痕迹。
季昀清往我面前靠近,想要吻我。
我下意识躲开了:“我先去上课了。”
校门口有个拐角,对于门外的人而言是视线盲区,站在这里,却能清晰看见外面的情况。
以往,季昀清怕我落下什么东西或是还需要点什么,都会在我下车后又在原地停留一会儿,但这一次,他很快就走了。
我走出阴影,没压住胃里的翻涌,跑进洗手间里吐了起来。
吐干净后,我摘掉了脖子上的项链,顺手扔进垃圾篓子里。
我不用二手,也不要不独属于我的东西。
6
【老婆,我已经让人事和孙秘书沟通过了,她明天就会离职。】
季昀清还是把孙秘书辞退了。
【你过几天放月假,我们出去旅游好不好,我趁这两天把工作安排好。】
我看了眼时间,的确,下个星期我就要放假了。
每回我放假,他都会腾出时间来陪我玩。
除了有一次。
那还是五年前了,我刚进这个学校没多久。
本来说好了放假一起出去玩,季昀清却临时有工作安排不得不出差,他就给我的朋友也买了票,安排好一切行程,让她们陪我去玩。
那时候,他还经常给我打视频电话,惹得朋友发笑,说堂堂一个总裁,在外面杀伐决断,没想到对内这么黏老婆。
他黏我、疼我,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所有人并不包括他身边的人。
我又吐了一顿。
可能是受寒了,反胃感怎么也消减不了,我和领导请了假,自己开车去医院。
医院离我的学校有些距离,我到的时候,正碰上医生午休。
我坐在候诊厅里等着,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孙秘书也在这。
她似乎没看见我,一门心思往前走。
鬼使神差地,我跟上了她。
她一路来到儿童病房。
我躲在墙角,等着她推门进去后,又待了两分钟,才慢慢走过去。
这是VIP单人间,窗帘拉开一角,刚好足够让外面的人窥见里头的温馨画面。
季昀清坐在床边,手里捧了本故事书,神态温和,像是在讲故事。
而他的另一侧,孙秘书安安静静坐着,面带微笑,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都在看床上的孩子,那个和季昀清有七八分像的孩子。
多么有爱的一家三口。
我也不自觉被这氛围感染,弯了嘴角,又觉得脸上有些痒,随意一抹,手上湿漉漉一片。
大概是被感动了吧。
我轻轻推开了门。
季昀清正念到故事的尾声。
孙秘书在笑,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倚着门框鼓了鼓掌:“讲得真好。”
7
季昀清的故事没有念完结局。
孙秘书的笑容定格在脸上。
病床上的小男孩望向我,眼睛里闪耀着懵懂的光芒。
“妈妈,这个阿姨是你的朋友吗?”他又看向床边自己的母亲。
孙秘书的侧脸还靠在季昀清肩头,他们一动不动。
“我是你爸爸妈妈的朋友。”我微笑着和他解释。
小男孩没有否认,又问道:“那阿姨你是来看路路的吗?”
“嗯,阿姨专门来看路路的,路路好点了吗?”
路路笑容灿烂:“路路已经好很多了!路路乖乖吃药打针,还有吃很多的饭,医生阿姨说路路马上就会好了!”
我也笑着:“路路真勇敢,阿姨祝路路早点好起来。”
包里刚好有一笔现金,本来取出来去吃季昀清朋友的喜酒用的,现在倒也合适。
我把钱拿出来,放在路路的病床上。
“阿姨没有来得及带礼物给路路,这个就算是庆贺了。”
路路连忙摇头:“谢谢阿姨,但是路路不能要,妈妈说了,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我有些意外。
“哦?是吗?”我看向旁边的孙秘书。
她的头发散下来了,一半夹在耳后,侧脸露在视野里,脖颈处多了新鲜的红痕,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阿姨不是别人。”我收回目光。
路路还在看他的妈妈,像是在征求意见。
而另一边,季昀清静止不动,如同一尊蜡像。
他大概不会再动了,在他想好说辞之前。
我走出了病房。
外面日头绚烂,真是个温暖的好天气,可我的身上却有些冷。
我这才想起来,我是来看病的。
我捏了捏手里的诊疗卡,最终把它掰成两半,丢进了垃圾篓里,和我的手链、耳环、胸针一起。
腾空钱包的时候,季昀清追了出来。
“老婆,你怎么来医院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你看,他还记得关心我的身体。
我有点想笑,实在是很可笑,可是我的眼睛里却先掉下来几颗滚烫的水珠。
8
季昀清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
他见不得我掉眼泪,每次我哭了,他比我还难受。
所以大家都说,他真是爱惨了我。
可现在,我看着他,竟然分不清他眼里的心疼是真是假。
“多久了?”我问他。
季昀清低着头,不敢看我。
“老婆,你先听我解释——”
我一点也听不下去,打断了他:“别这么喊我。”
我的声音太冷,他一时慌张,连连点头:“好,我不这么喊,你别生气,别气得自己难受,我们找个地方,我慢慢和你说好吗?”
他给我讲他和孙秘书,不对,孙夕瑶的故事。
所有的错误,都来自于一场酒醉荒唐。
他说,他喝得迷糊,以为那人是我。
我的胃里突然一阵猛烈的翻江倒海。
原来,我们日夜共枕同眠的那张床,他早就和别人在上面缠绵过。
多少次呢?
我上晚自习、加班备课看卷子的时候,他和她在那上面亲密交融过多少次?
“就那一次!”季昀清举起右手,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老婆,我要是想瞒你,我不会和你讲这么多。”
“真的就那一次,我醒来后,就给了她一笔钱,想要了断,也确实是了断了,可后来,她又找到我,说她怀孕了。”
季昀清的神情柔软下来。
我是个怕痛的人,婚前,我们就说好了不要孩子,等到实在想要孩子了,去福利院领养一个也行。
那时候,他答应得很好。
“你身体不好,怕疼,也不想留疤,我不想让你吃苦,我记得的,所以我本来做好了不要孩子的打算,可是——”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不忍。
“这个孩子已经来了,她大着肚子出现在我面前,我想,如果我有个孩子,也许爷爷会很欣慰吧。而且,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我很清楚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童年也好往后的性格成长也罢,会有多大的缺失,我不忍心......”
我盯着他:“你家里人已经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了?”
季昀清快速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你没同意前,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我同意?
他难道还指望着我同意,我把这个孩子接近家里?
“老婆,你那时候不是说,我们有一天真的想要孩子了,可以去领养一个吗?路路至少是我亲生的......”
我看着他,这张脸我抚摸、亲吻过无数次,也曾在动情时反反复复用目光描摹过,可现在,我竟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好像从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季昀清。”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9
我病了一场。
肠胃炎加感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手脚都发虚,连个轻巧的快递盒子拿起来都费劲。
也是因为这样,就能大胆地缩在妈妈怀里撒娇。
她只会以为是生病了难受,而不是还经历了其他需要她担心的事情。
“妈妈,爸爸有没有欺骗过你?”
妈妈正在给我梳头发,闻言停顿了下,片刻后又继续。
“傻孩子,没有人不撒谎的。”
我愣了愣。
爸爸已经是大家眼里公认的好丈夫、好父亲、好男人,这样的他,也会欺骗妈妈吗?
我侧着脸躺在妈妈的腿上,不让她看见我脸上的表情。
“那你不生气吗,爸爸欺骗你,你也不和他吵架吗?”
我印象中,他们两个人很少争吵。
妈妈笑了笑:“怎么会不吵,只是没让你看见,但是啊,你爸爸有分寸,他对家庭有责任感,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管他,我们两个人都好。”
“妈妈。”我抱着妈妈的膝盖,忽然觉得很伤心,“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完美的感情吗?”
妈妈叹了口气。
“人无完人,感情自然也没有完美的感情,不过是看自己想要什么。夫妻之间,本来就是要互相包容才会长久。不过——”
“宁宁,有的事能睁只眼闭只眼,有的不能。”
她的语气认真了起来。
“对于你无法忍受的那些事情,发生时就不要心软,不然,它就会变成你床垫下的石子,磋磨你一辈子。”
是啊。
或许我会因为时间分隔逐渐忘记伤痛,因为惦记过去的温情想要回头原谅。
可是,那些事一直在那,我会反反复复想起,季昀清对我的欺瞒与背叛。
那么愧疚感逐渐消磨殆尽的他,到时候又还能忍受我时不时的责怨多久?
我抹了把脸。
“妈妈,你有没有过很伤心,觉得怎样都过不去的时候?”
妈妈轻轻抚摸着我的脑袋。
“当然有了。但是,都会过去的。”
“宁宁,你要相信,人生时时处处有转机,只要好好活着。”
10
我找到律师拟好了离婚协议。
季昀清再来见我时,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下巴尖了,眼底一片乌青,哪怕他已经好好收拾过一番,眉眼间还是藏不住的疲态与落寞。
“宁宁,你让我不要打扰你,给你时间冷静,我给了,现在,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推给我一份离职合同、两张机票信息和几张照片。
“孙夕瑶我已经辞退了,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带着路路出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
他又把手机放在桌面上。
“我可以把所有账号都注销,从头再来,你要是不相信我,在我的手机、车里安插定位都可以,监控也行。”
他连程序都准备好了,又说,“我准备的你要是信不过,你就自己另外找信得过的人来弄。我公司的人你也可以都换掉,你陪着我一起招聘新人,你觉得好的再收进来,给他们安排职位。”
他显然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除了这些,还有许许多多的礼物。
“宁宁,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能没有你,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无比后悔,我真的......”
“季昀清。”我轻声喊他。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
“你和孙夕瑶,真的只有那一次是吗?”我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他先是一愣,而后大概是从我的话里嗅到了希望的气息,用力地点点头:“只有那一次,是我糊涂了,老婆,我只爱你,我对她就是一时糊涂,我再也没有碰过她。”
我笑了,是真的想笑,然后越笑越大,直到笑出了眼泪。
季昀清被我的反应吓住了,呆愣愣看着我:“老婆,你怎么了?”
我擦干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把身后藏着的快递盒拿了出来。
“看看吧。”
11
他们说,男人这种生物,捉奸在床了,也可能会挣扎着说只是抱在一起睡觉什么也没干。
他们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季昀清也是男人,他从来不是例外。
快递是孙夕瑶寄给我的。
里面有他们的亲密照片,甚至还有季昀清给她买的性感情趣睡衣和一些小玩具,什么样的都有。
她说,要让我看看季昀清的另一面。
我看见了。
我看见季昀清一开始是怎样的斩钉截铁信誓旦旦,也看见他目睹这一切证据后的恐惧与失神。
“你还有什么说的吗?”我平静地看着他。
季昀清不敢抬头,嘴唇颤抖着,半天没发出声音。
然后,他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宁宁,对不起,宁宁。”他终于不敢叫我老婆了。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我怕你生气,我只是太怕失去你了......”
他知道啊,他都知道,知道这样做我会伤心会生气会离开他,但他还是做了,背叛加欺骗,罪加一等,原因竟然是因为我知道后会和他生气。
“季昀清,你根本就没后悔做这些,你唯一后悔的,不过是没藏好,让我发现了。”
我把东西扫落到地上,照片落了他一身。
“我成全你,从今往后,你要和谁苟且找几个都和我没关系,你也不用辛苦藏着了,因为我不会再对你生气了。”
“我们离婚!”我把协议书拍在他旁边的桌面上。
“你爱签就签,不爱签我们就法院见,你的公司好不容易拉到政府合资,应该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出丑闻吧?”
我离开了房间。
季昀清跪在我身后,痛哭出声。
他心里还存着一点侥幸,盼望我心软,能够原谅他,所以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敢去我家里找我,只每天守在我的学校门口,整天地等着。
我当做没看见,他也不敢上前。
直到这一天,下午放月假,上午我见完一个学生的家长和他一起走出来。
家长是学生的小叔叔,叫徐莫言,年轻,也帅气。
季昀清撞见了,终于没忍住,下了车。
他堵在我们的去路上,徐莫言愣了愣:“这位是?”
季昀清很快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她先生。”
我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我们已经离婚了。”
季昀清坚持着:“还没有,我还没签字。”
校门口人来人往,我不想在这里和他纠缠给人看笑话。
“我们走吧。”我对徐莫言说了句,想要绕开季昀清离开。
他拉住我的胳膊:“宁宁。”
他日常健身,力气大,而我细胳膊细腿,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好在,徐莫言看出了我脸上的厌恶。
“这位先生,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姜老师说了你们已经分手了,我想你不应该再纠缠,尤其是在她的工作单位。”
季昀清冷眼盯着他:“我和我的妻子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无比讨厌他这副嘴脸,在外人面前粉饰太平。
“季昀清,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我说了,给你一周考虑时间,你再没有个答复,我就会起诉离婚。还有,你现在给我造成了困扰,你再纠缠,我就报警。”
我奋力抽出自己的胳膊,拽着徐莫言的袖子离开。
季昀清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我们离开的背影,落寞又失神。
12
我很担心徐莫言会问起我和季昀清的事情,又或者,老师的私生活牵连到家长对于老师产生不必要的担忧。
但他没有,我们简单吃了个饭,他送我回家。
临下车前,他忽然开口问我:“姜老师,要不要加个微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笑了笑,没接话,关上了车门。
“注意安全。”我在车外和他告别。
我还不需要靠一个男人把我拉出另一个男人的火坑。
家里我早就收拾好了行李,为这次月假做准备。
离高铁发车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我不急不慢地洗了个澡,化妆、换衣服。
朋友在微信上催促:“你怎么还没来啊,你快来啊,我们一起去潇洒。”
我觉得好笑,退出了微信,继续抹口红。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
接通后,那边响起季昀清的声音。
我早把他拉黑了,他就换了另一个手机号打给我。
“宁宁,离婚协议书,我签好了,我在你家对面,你过来,我拿给你好吗?”
我看了眼时间:“你给我放在门卫室吧,我要出门了,来不及过来拿。”
季昀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你要去哪?”
我冷着声回答:“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吧。”
季昀清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对不起,我不该多问,那你过来拿一下行吗,就五分钟。”
“就这一次了,宁宁。”他恳求道。
没听见我的动静,他又说:“签了协议也不算真正离婚呀,我们还是得去民政局办手续才行。”
时间其实还来得及,我犹豫了一下,确实也不想闹到父母那边去让他们担心,于是答应了。
我出了家门,远远就看见了季昀清的车,停在树下。
故技重施,他又给我准备了一些礼物,还有给我父母的。
“宁宁,我想明白了,一直拖着,只会让你更厌恶我,所以我愿意签这份协议,好好结束,也给我们一个好好开始的机会。”
13
我没接他的话,翻了翻他递过来的离婚协议。
这是在我的那份的基础上改了的,他给了更多的财产给我,他只要这辆车和我们一起生活的那栋房子,另外公司的股份,他也分我70%。
他想要更多和我接触的机会。
“你不怕我把这个股份卖掉?”我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
怕吗,当然也怕,这家公司是他的全部心血,可他还是想要赌一把。
我收起来离婚协议:“走吧。”
时间还来得及,我要先去和他把手续办了。
今天人不多,手续办得很快,只是在签字盖章时,季昀清又红了眼睛。
我拿着那本证,以为自己会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事实上也没有。
我站在民政局门前回头望了望。
忽然又想起来当初来领证的时候,两个人都喜气洋洋的,捧着红本本看了又看。
那时候,我们应该是真的以为,可以携手共度一生吧。
“你要去哪,我送你吧。”季昀清再一次替我拉开车门。
“不用了。”
我准备离开,他却拉住了我,眼神里充满乞求。
“宁宁,就当是最后一次,我们好聚好散。”
我看着他:“季昀清,你不用这个样子,早知道今天,当初何必那么做呢,其实,你孩子也有了,孙夕瑶也漂亮,你们大可以去过一家三口的美满生活,不用再来我面前演戏了。”
季昀清在我的一字一句中,落下了眼泪来。
“对不起宁宁。我不想要她,我只想要你,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会允许她生下那个孩子。”
“季昀清,孩子是无辜的,既然生下了他,你就应该对他负责,去好好陪他吧,给他完整的父爱。”
我看着他的眼睛,“毕竟你最清楚,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童年会是什么样子。”
说完,我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往前的每一步都沉重,可我也和自己说,不要回头,宁宁,往前,别回头。
14
月假一共四天,我每天和朋友在一起玩,时间充实又快乐,很快就把那些烦心事抛在了脑后。
夜里,我坐高铁回来,却在进家门时看见了季昀清的鞋子。
他来我家了,应该说,这几天他都在家里。
父母还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像往常那样招待安排他。
我把他叫进了房间里。
“季昀清,我们已经离婚了,协议签了证也领了,你现在又来干什么?”
季昀清满脸无辜:“爸妈还不知道嘛,总得演一演,不然他们会看出异常的,爸爸身体也不好,别让他担心。”
他倒是掐住我命脉了。
我盯着他:“你别想拿这个来要挟我,我告诉你,你爷爷身体也不好,他应该也不想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吧?”
季昀清垂下眼皮来:“宁宁,我没想要挟你,等之后,能和你家里人说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在那之前,我也想对爸妈尽孝,他们之前对我没话说,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们。”
“别说了。”我听腻了他这些话。
已经发生了的事,再来反复忏悔有什么用,伤口难道会自动消失吗?
“走吧,出去吧。”
既然是演戏,那就得演全套,我打算让他回去,我去酒店住一晚。
可我没想到,我们刚走出去没多远,就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孙夕瑶。
本来应该在国外带着孩子好好生活的孙夕瑶,忽然出现在了这里,她眼神凹陷,皮肤蜡黄,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我看向季昀清,他的表情同样惊讶。
“宁宁,我不知道,我已经彻底切断和她的联系了。”他下意识想和我解释。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孙夕瑶忽然扑了过来。
她想杀我。
她想为她的儿子报仇。
原来,路路一直身体不好,出国后就病得更重了,可季昀清挂念着我,没有再和她们联络,路路闭眼前都没能见到爸爸一面。
“都怪你!是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孙夕瑶握着刀子扑了上来。
感觉、思绪,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无比缓慢。
我懵懂地站在那,看着孙夕瑶向我冲来,可令人恐惧的疼痛却没降临在我身上。
季昀清挡在了我面前。
鲜血染红视线,季昀清如同一片破败的落叶,摇摇欲坠。
我好像听见孙夕瑶在尖叫,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场面无比混乱,有路人、有医生、还有警察,来来往往,却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季昀清躺在我怀里,鲜血染了我满身。
“宁宁,这辈子,我谁都对不起。”
是啊,他谁都对不起。
我爱他,他背叛我。
路路爱他,他抛弃他。
下辈子别再这样了。
我抬手覆上季昀清的双眼。
下辈子,我们都不要再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