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大发中途去了几家中介所,打听本市的用工情况。原来平阳经济欠发达,当地人大都去外地打工,本地尤其技术工人不好招。他不乐观了,觉出昨天发招工广告过于草率,应招者肯定是很少的。这会造成厂子开工延迟。
到了厂里,大发直接找未蒙。厂办于庆春在打扫卫生,未蒙不在。他问:“未主任呢?”
于庆春说:“未主任替喻杰上塔了。也是躲缠他的张美丽。你要有事我替他下来。”
“不用。张美丽是谁?未蒙为啥躲她?”
“我才来几天不知道。是刚才未主任嘱咐:一个叫张美丽的女人来不许说他的去向。”
“好,你忙吧,我上塔。”
水塔上塑料棚里放了张小桌,一把椅子,未蒙正在桌前凝神爬格子。大发有意悄悄进塔。蹬上塔顶也没被未蒙发现。他进棚瞬间,未蒙一抬头被吓得“哎呀”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椅子好悬后翻。
“老兄你属鬼的?吓人玩儿……”未蒙坐稳椅子说。
“交给的正事儿你不干,在这儿写上小说了。拿来我看看。”大发笑笑说。秀丽介绍未蒙是半拉子文人。
大发手伸向稿纸,未蒙捂住不让拿。说:“你布置那点儿屁事早干完了。昨天下午我写了处理设备广告,还起草了拍卖方案。我是工作之余搞创作。”
“看来是冤枉你了。”大发说着,趁未蒙不注意,一把拽走了桌上的稿子,“让我先睹为快。”
未蒙上来枪,大发转身护着。棚子太小,未蒙施展不开,束手无策,只好任他看。大发一看稿子的题目,不由大吃一惊!那题目是:《如何把一个企业搞垮!》
再看未蒙,虾着腰搓手,一脸羞臊和尴尬,大发板脸问:“你什么意思?搞垮我?”
未蒙无奈地说:“我早知你看了要误会。其实这是篇虚构的短篇小说,我用一种荒诞写法写贪官如何败坏一个好端端的企业。提示世人企业改革的必要性……”
“你不要说,让我自己看。”大发说完精神集中到稿子上。
小说大体内容是:说某市一家好端端的大国企仅两年功夫就垮了,可这家企业老总娄得多还继续坐着高档轿车,整日的吃喝玩乐。有一天,娄得多在夜总会小姐身上突发心脏病死了。阳间吹吹打打,很排场奢侈地送葬不提。却说他的阴魂一路被小鬼押至阴间,起始他被抽骨剥皮下油锅挺惨的。可突然就有了转机。原来他正赶上天宫改革,诸神都竞聘上岗。而今正到冰消瓦解之神位的竞聘。这神位顾名思义,就是专门负责世间搞破坏的。玉帝广发昭书,天上地下选能人。鬼界也不例外。阎王令众鬼攀比,选一鬼去天宫竞聘。众鬼雀跃,这回是不比在阳间好,而是比从阳间坏!比来比去,谁也没比过新来的恶鬼娄得多!他的坏绩力压群鬼:仅用时十八个月,就将人间的一个有名、富有的大国企搞垮!
天宫竞聘会上,头几位竞聘者发言皆是论他如何做坏人坏事的。坏的水平不高也不新鲜。听得玉帝等神快睡着了。忽有一鬼挺着大肚子蹬台,目中无神地撇着大嘴开讲:“本鬼娄得多,我论文的题目是:《如何将一个大国企搞垮!》”,此语一出,震惊四座,连玉帝也没了睡意。
娄得多借势慨慨而谈。他如何利用国企所有制含糊的缺陷,对上要花血本孝敬,对下要抽去尘民进取心的筋骨,打下企业自身就可瘫痪的基础。他如何在这个基础上潇洒地胡乱决策,让企业在屡败屡战中失其大部分财力。他如何把吃喝玩乐提高到极至;吃喝不厌其精,其罕、其贵!玩儿女人不厌其美、其绝、其多!行乐于歌舞厅、夜总会等人间灯红酒绿之间,奇哉妙哉爽哉!他又如何让自己娄得多变成“搂得多”!说现在他已是家财千万贯的富翁鬼了……
最后娄得多总结:他各种手段并用,仅用时十八个月,就将一家富有的大国企搞垮!让人间破财十亿元之多!让两千多尘民打了饭碗!他祸害了人间美好一溜跟头!他终于完成了历史赋予他的裂解人间的伟大使命!于是,他就乘坐美人尤物的酥胸柔肚到阴世做鬼了。
娄得多讲毕,场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台下的坏种们服了,台上玉帝等神交口称赞。该神位再争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玉帝与主考神们说了几句什么,就当廷宣旨:娄得多为冰消瓦解之神,主持人间破坏之大计!
大发看完小说稿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连塑料棚子都颤动了。好一会儿他才止住笑说:“妙妙!这么新奇的构思,你是咋想出来的?”
未蒙说:“我虽然入厂才七个年头,但我亲历了它垮掉的全过程。你知道的,程志民的前任屈世通,是个即贪心又花心的人物!他就是死在舞厅小姐身上。他在北企都做了什么,是怎样做的,从而使一个庞大而坚实富有的北企垮下来!这些我全清楚。现在看来,好象是冥冥之中有个主宰,让他来做搞垮企业的事情。想起这些我很痛苦,于是我就想把它写下来。为了不落俗套,我就采用了荒诞的拟神写法。”
大发听着,心中不由喜悦,自己的这位陌生朋友原来有如此心地和见识!无疑,他会成为自己创业的好帮手的。大发把话题转向工作:“咱谈正事吧。紧行无好步!原定的招工方案怕不行。咱这儿用工情况是:劳务输出地反缺。估计用工难招。退一步地说,即便招来了,人员手生,也得经过培训上岗。这会拖延开工时间。我考虑了,最好是把北企原来的工人和技术人员招回来。哪怕是一半儿也行。”
“这样当然好。可北企员工大都没在家闲着,大部分在本地打工,一些人去外地了。很难招回。”
“是啊,这有难度。你认真考虑一下,想想办法。我也动动脑筋。先看看广告招工的情况,如果不行,最迟后天就开会研究招回北企员工问题。”大发说着,探头冲棚外看看又说:“大白天的,厂院儿不用看,咱下去吧。”
“不行!塔上没人马上就有人翻墙而入。”
“翻墙?谁翻墙?”
“你不知道?咱厂南落槡河上的公路桥是后建的,咱这些企业间没留道,车辆和行人进出市区得绕三公里多!你不看着,上下班的,尤其是学生都来咱厂翻墙抄近路,厂子就乱了。”
竟有这种事!这就难怪南厂墙伤痕累累了。这倒是个麻烦事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看得起吗?大发说:“这也得想个长远的办法。这在你的职责内。好了,那你就先看院儿吧。有事儿我派人替你。”
大发回厂长室路过财务科,见门开着就拐进去。见屋里对桌两个女人,秦立娟他认识了,对桌是个小姑娘,长得小巧玲珑,十分清秀漂亮。也就二十一二岁。她就是喻杰吧?秀丽说喻杰报到时自己又外出了。喻杰见大发进来,漂亮的大眼睛滴溜转,站起来问:“你就是廖老板吧?”
“是,正宗原版的廖大发!”大发幽默地说。又问:“你是喻杰?坐。”
喻杰还盯着大发:“正是。你长得很象我同学的哥哥……”
“我还象张三的弟弟呢!象就象吧。”大发被逗笑了,“秦姐,你说说这段时间厂财务情况。”
秦立娟汇报:“这段时间财务也没发生几笔,一笔是工资。十月、十一月人少,工资二千八百六十七元。十二月人多,工资四千三百一十九元。共计七千一百八十六元。二笔是贷款利息,三个月合计三十七万三千六百元。两笔支出合计三十八万七百八十六元。账面现存资金七百六十一万九千二百一十四元。”
大发笑了:“你不看账本,张嘴就来,准吗?”
“错一罚十,不信请厂长翻账。”秦立娟不无骄傲地说。“还有地税来过几次,要收土地使用税,你不在家拖着呢。”
大发想起来了,秀丽曾说秦立娟是经委系统出名的会计,外号“一口准”。果然名不虚传!想打探一下厂里有没有另外存款,一时又不知怎样问。正琢磨呢,听秦说:“厂长,现在厂已建账,生产也快开始了,你手里的两千五百万元贷款也该归账了……”
呀嗬?她倒先催款了!说的直白硬气,就和国营企业的实权会计一样。这也说明厂里没有另外存款。如何遮掩失踪巨款,大发早编好了说词,说:“我就是因此事找二位。我考虑再三,决定建立企业后备金。那笔钱就先放在我手里。”
“怎么能这样?这是账外账!是违反国家财务管理规定的!还有……”秦立娟还想说这是违法行为。可她给大发留情面,把话咽了回去。
“站在原来国营、集体企业的角度上,你说得全对。”大发平静地说,“可你不要忘了,我们是私营企业;私营企业财务管理是灵活的!我不会傻到把大笔资金放在账户上展览招摇!那会引来别有用心的人涶涏以至分食;让你捐款,拉你赞助,向你拆借等等。前些日子讨债的提前堵门就是个例子!所以我们必须把主要资金隐蔽起来,什么时候急需再拿出来。这样才能使企业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可是那毕竟是国有资金呀?我们必须按规定使用它……”秦立娟说。
“这话不确切!”大发说:“这款是我拆借国家的不假!可当我签完借贷手续,在合同规定的时间内,那钱属于我私人性质!”
秦立娟一时不好说大发没理,凭她这么多年的工作直觉说:“这么大钱额,不纳入厂财务管理,太没透明度了,太……”后两个字是“危险”,她又是顾虑伤老板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