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迷芒市沿省级公路向西北行78公里即到草县。公路因常年未进行修整,显得坑洼不平。车颠簸着驶过红山咀进人了山区,路也更为崎岖和曲折。两侧山坡上经过前几年大炼钢铁和毁林开荒已不见了成片树林,今年新栽的星星点点幼树苗,在杂草丛中艰难地挣扎。而在高山峻岭上倒还可以见到几棵枝叶茂密的大树。
因车的颠簸和摇晃,白小燕已开始眩暈,斜靠在陆娴婷的肩上,从车窗外灌进的凉风也无法使她清醒。
许华看了看她俩,突然想起了自已第一次下农村的一些有趣事。他问眠目养神的姑娘们:“妳们想听笑话么?”又对白小燕说:“一定可以给妳解解暈。”
陆娴婷太了解许华了,他讲的事一定是有板有眼,或让人深思或使人发笑:“讲吧。”
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严以一个生理学家的口气说:“为什么有的人会暈车?妳们知道,人的內脏都是以內隔膜连结的,內隔膜太松弛的人,经不住汽车不定地颠簸摇晃,內脏尤其是胃和脾也激烈地摇动起来,时间长了就会发生暈车和呕吐。属猪的人最会暈车。”陆娴婷抿嘴一笑:“小妹他在说妳呢。”“别听他的,他在骂人!”前排的一位胖大嫂挿话了:“他没骂人。我就属猪,最怕坐车,一晃我就暈。”哄的一声笑坏了一车人。笑罢,许华又说:“言归正传,说一段山东快书,名曰《夜半鳮叫》,让大家笑笑就不睏不暈了。”全车的旅客热烈地鼓起掌来。
许华唱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话说有个小青年,他的名字叫徐愰,年方二十出点头,腼腼腆腆像个大儿郎。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当年‘大办气象化’……嗳,啥叫大办气象化?就是要全国人民都来办气象。徐愰,他在省城报了名,一马当先下了乡。头戴一顶压舌帽,身穿一件夹克装,皮鞋还擦得亮光光。可是……可是这换洗衣裳没处放。包太小,又没手提箱,顺手拆了个枕头套,衣服杂物统统的往里藏。手里,还拎着八个大漏斗,口径足有六寸六分六厘六毫寬。要问,这漏斗有啥用?雨量筒安到气象哨,全国要建雨情网。当哩个当。徐愰走路更加晃,七上八下叮——咚——哐。路上行人看着笑,笑得徐愰心发慌。蹒蹒跚跚上了车,恍恍惚惚到了平彰。公社的人看着笑开了颜,笑的是,走来了一个‘四不象’。诸位,这可不是动物园里的四不象,说的就是他徐愰。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干部他不象,也不象工人,学生么?年岁有点长,农民他就更没资格当。当晚,徐愰住进了,下中农汪大昂的二间草房,长长的鸡笼上铺点儿草,就当了他的床。当哩个当。睡到半夜三更半,一只早醒的公鸡打了明儿,几只鸡仔儿咯咯咯……一起叫得忙。徐愰正在做好梦,梦见气象哨已经立起了风向标儿,鸡叫声让他再没法进梦乡。脑怒之下他起了床。打开鸡笼抓住了那只闹事鸡儿的鳮翅膀,使劲摔到了门外那稻场上。一只,二只,三只,四只五六只……,一笼鸡儿可遭了殃,咯哇咯哇地乱叫唤。惊醒了隔壁的汪大昂,偷鸡!他抄起了一根大木棒,推开鸡房门就要往下夯。一看,原来是这个‘四不象’的人儿……他的名字叫徐愰。”
一段即兴的山东快书再次博得了阵阵掌声,有人还高喊:“再来一个!”尤其是他那不论不类的普通话夹海城音,外带山东腔更引人发笑。白小燕已经毫无暈意,一把拽过许华坐在她的身边,对他说:“快!快把这段快书写下来,教会我唱,我要唱给迷芒市的父老乡亲们听。”许华感觉到白小燕已从沉闷中走了出来,非常高兴,当即写了书词并作了一些修改,轻声地教她说起书来。陆娴婷告诉她,许华还是迷芒市机关业余演出队的曲艺编辑,有一肚子的笑话、相声、快板、快书。“要不,怎么称得上秀才呢?”
草县招待所內热闹异常,北演两系的青年演员们,正在为今晚的演出作最后的排练。由林清芝和朱大海共同创作的秦腔《陈世美魂审胡梦蝶》折子戏今晚也将演出。
草县是故人陈世美的家乡,在老百姓心目中陈是清官。据考证,草县北门还有陈世美的后裔。这出折子戏分为四场:
第一场名曰《魂飘‘奈河桥’》。写清代清官陈世美被宋朝包拯铡死后,冤魂飘向阴阳分界的‘奈河桥’,闫王爺已率阴曹地府文武百官在桥头等候。闫王为陈世美安排了两条出路,一条是“阳筹未尽返人间,点明灯夜攻读尽孝父母。”另一条是“留阴间做白面判官,专审阴间不平事。”世美问“那阳间的不平事呢?”闫王答“由黑脸判官包拯审理。”世美恍然大悟“老包已早我几百年就来到了阴间。”他寻思“返人间已臭名昭著,何有脸面见父母和父老乡亲?一双儿女和香莲也定然不认,何不留阴间做判官审理不平。”他还想“老包若再断错案,新账旧账,公账私账一起算!”;
第二场名曰《两判官黑白争是非》。写陈世美在审理‘生死簿’时看到自已名列首条,上记“陈世美又名陈年谷,草县人氏,清朝一品附马。被小人胡梦蝶诬陷,黑脸判官包拯中谗言,陈年谷被铡於虎头铡下,短了阳筹三十五年。”世美越看越来气“令小鬼传包拯,我白脸判官要审审这黑脸青天。”包拯有愧于陈世美“低三下四当罪人,我只可是第一回。”争来辩去,是是非非,最终达成一致“咱俩都中了贼人的奸计,审奸贼还天下人一个清白。”;
第三场名曰《夜审胡梦蝶》。写两判官商定在草县《镇邪塔》连夜审判胡梦蝶。胡跪于塔堂内痛哭流涕“愧不该为索官我把年谷害,父老们三年前就将我逐出北门街,妻不认夫儿不认爹。昨晚汗颜去秦家楼求香莲,谁料想二小鬼捉我来到塔堂前。上坐着陈世美和包青天,看今夜我难过这鬼门关。”黑脸判官包拯一见胡梦蝶气不打一此来“奸贼小人胡梦蝶,你害了陈世美还坑了我包青天。打入十八层地狱再丢进油锅煎!”世美连忙阻止“慢来慢来!事隔已经整三年,不看聖面看佛面。当年进京赶考我还欠他银钱。知错能改且让他在人间渡日苟延,责令他严教子求上进学成栋樑才,如不悔再严惩也为时不晚。”;
第四场名曰《两孝子金榜提名皇恩沐草县》。写十五年后,陈世美之子陈冬哥在慈母秦香莲含辛茹苦教导下,胡梦蝶之子胡进才受其父痛改前非影响和严教下,双双金榜提名。在殿试时康熙得知陈冬哥为陈世美之子、陈一奇之孫,即命吏部尚书杜立德为陈一奇父子再立新碑。“陈家三代为大清功勛卓越青史名垂,朕聖命陈冬哥携功碑荣归故里光耀袓先。胡进才求得功名已为其父赎了罪,朕命知县也荣返草县。望尔等不辱聖命再建功立业。”。
秦腔《陈世美魂审胡梦蝶》是当晚慰问演出的压台戏,演出结束后全场起立,掌声雷动。迷芒市委王书记率众上台向演员们致谢,并对领队朱大海说:“这场演出太精彩了,特别是压台戏唱出了草县人民乃至迷芒市七百多万人民的心声。”又紧握白小燕手说:“《夜半鳮叫》也编得好唱得好,笑声中显真情,貧下中农就喜爱这种戏。”他看了看全场仍旧站立的观众高声喊道:“气象台的人上来!”许华、陆娴婷上了台。王书记指着许华说:“听说是你编的?”陆娴婷抢着说:“他在来草县的车上就唱过了。”书记笑笑说:“你要不是气象专业人才,我真要调你去文工团!”王书记在演员们族拥下走进后台。
许华与朱大海热情地握手交谈。他以敏锐的政治目光和文艺涵养对朱大海和林清芝说:“《陈世美魂审胡梦蝶》在草县演出很受欢迎,但这是在特定环境中。而《铡美案》、《秦香莲》已演了一二百年,深得人心,假话说三遍就有人信以为真。所以要为陈世美平反,很难。阶级斗争是‘纲’,若把这个折子戏编成正剧,推陈出新,恐怕对学院、对作者、对演员都不好。一些人会说‘这是在为牛鬼蛇神反案’。一定要慎之又慎。”朱大海十分感谢许华的提醒,并邀他有空去北演参观指导。
陆娴婷滿心喜悦挽着许华走出县招待所礼堂:“你要去那儿?”
“我想见见她。”
“那……我呢?……”她一甩手愤愤地走开了。
在草县的汉水河畔一小片青草地上,一对人影儿相拥相伴。不远处,舟江大坝建设工地灯火辉煌,坝体已浮出水面,上游围堰还未完全拆除,江水从右岸泄洪道潺潺向下游流去。
许华搂着白小燕指指隐约可见的坝体说:“爱巢的构筑和大坝的建造全在于基础,只要我们爱的基础是真情的、纯洁的,百年洪水也冲不垮!”
“不嫌前弃,永远?”
“永远!”
“华哥哥你真好。”白小燕又流出了幸福的泪水,情不自禁地热吻起许华那宽厚的嘴唇。而在许华心中,这个吻虽炽烈但有些苦涩。许华微微抬起脸说:“明天我要和小陆一起去池山公社了,可能要十来天。你若回了北京,別忘了给我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