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陡然剧变,让贺贮萝手下那些侍剑婢女,大惊失色!慕容珏眉头一皱,身子侧身一让,寒澹清光,自眼前一闪即过,冰冷寒意自心底而生。手中折扇合起,不待贮萝往回带回匕首,电光不及间,在她腕骨“偏历”穴上轻轻一点。顿然间,贮萝觉到手腕脆骨好似触电一般,酥软麻麻的,一股虚柔绵延涌动的虚劲,渗入骨髓,登时手上无力,“叮”的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见到慕容珏抚掌向腰间扫来,贮萝以为他要借机轻薄,心生怒意,脚下一扭,旋身去避开。不想慕容珏掌随身形向前急探,悬在她腰前,向上一托,撩向她面间。贮萝立马醒悟,知道他目的,本能的向后仰身,却还是慢了半拍。慕容珏手向上一揭,蒙面轻纱随风飘去,露出那张纤丽清婉、如同娟雪般俊美的面容。
慕容珏勉强一笑,道:“你想杀我?你当真如此恨我?”贮萝“哼”了一声,转身望着湖水,倾城双眸,有泪珠闪动。慕容珏心有愧意,低下头道:“我知道你并不是想要我死,你只是希望能将我留住,你希望我能够留在这里陪你,可是贮萝,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喜欢上你,我希望你不要在我身上多花心思了……”
说话之时,眼光余角,依稀看到她明眸间,隐隐有泪痕波动,凄迷清婉的神色,犹若暴雨如注的雨夜中,孤独怒绽的娇脆花颜,慕容珏心中一软,怜爱之心大起,可是想起在积香谷中,被自己误杀的那个女子,慕容珏满心烦乱,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两人无言相对,默然许久。小蝶知道两人之间的状况,说什么也不敢打扰。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处了大半日。
直到天色暮晚,绚烂紫彩的晚霞,如一抹绚裳彩衣,正披于天边,猎猎撩动。天边落霞,似长了双翅,随风而动,洒落于清湖,将满湖清水映如血染。似乎是想通了,贺贮萝转过身子,强做微笑,说道:“瞧我们两个,本来说好,要好好的聚聚,干嘛老是说不开心的事情?”顿了一下,又道:“我刚才说有礼物要送给你,你稍等一下。”
不多时,贮萝换了身湖色百花褶裙,盈盈而来,裙角摇摆之间,如清湖水波缓动。面上未涂脂粉,更加衬出她清丽淡许的姣好娟容,也更多了几分端庄典雅。
在她身后跟了许多婢女,手中各自托着一个木盘,盘上皆陈放着一个酒壶。贮萝走上凉亭,身后婢女,自发的在她身后排成一线,凉亭内,登时被各式酒香弥漫着,谆谆酒香,极是浓烈,似盈余六合之间。仿佛光凭酒香,就足够将一个壮汉醉倒。
慕容珏本就是豪饮识饮之人,闻到酒气弥香,登时肚中酒虫蠢蠢欲动。
贮萝看向身后那些一字排开的婢女,面上颇有得意之意,笑道:“我知道你好酒,这些年来,我暗中收藏了许多好酒,只等着你来到我这里,便让你喝个够,可是你——”说到此处,这位闻名天下的歌舞坊坊主,粉嫩如雪的秀靥面容,竟是红了几分,多了几分愁苦萧索,说道:“可惜你难得到我这里来一趟,每次来也只是呆很短的时间,这些酒也就这么陈放着。”
慕容珏闻言,心中一阵感动。但这感动,也只是一闪即过。在江湖中人看来,慕容珏风流多情,身边从不缺红颜知己,但没人知道,真正的慕容珏,实际上,是一个近乎于绝情的的人。多情,而又无情,他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
这一点,贮萝都很清楚。可她还能要求什么?既然强求不得,又何必苦苦坚持呢?或许,爱上慕容珏,本身就已经是个错误,可错误已经犯下,又怎么能够补救?挥剑斩断情丝?红尘情愁,若真的能够如此轻易斩断,又怎会有那许多痴儿怨女,沉沦苦海?至少,维持眼前的关系,这已经很好了。
一念及此,贮萝当即释然,展颜轻笑道:“慕容,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慕容珏来了兴趣,眉毛上挑:“什么游戏?”贮萝一拍手,一个小婢,拖着酒盘,盈盈走到两人之间。贮萝纤素雪手执觥,两旁婢女早有人在她二人身边各自摆放了一只琥珀银杯,在暗夜中幽幽放着银寒幽光,如同月色。
贮萝微笑道:“我这里有各式名酒无数,现在我要你闭上眼睛,我把酒放在鼻子前,让你一一来猜,放在你面前的是哪一种名酒。”慕容珏摇扇笑道:“你都说是游戏了,肯定有奖罚规则了?”贮萝轻笑道:“你若猜得对了,今晚任你豪饮,但你你每猜错一种酒,就罚你多在我这里陪我一个月,如何?”
慕容珏有些无奈,瞪大了眼珠子道:“看来,这里这么多美酒,我是没机会品尝了。万一你这里的酒,都是你从天上接下来的,我一个都猜不透,岂不是要在你这里呆到变成老头子?”
贮萝被他这近乎耍赖的习气,气得有些乐了,苦笑道:“就知道你不会愿意。让你多陪我一天,都是剜了你心头肉。”展颜道:“不如这样好了,你若猜得对了,这里的酒随便你狂饮,而我则被罚三杯;你若猜的错了,这里的酒,可就要进我的肚皮了。”慕容珏微笑着点点头:“这倒是差不多。”
贮萝执起酒壶,往慕容珏面前的琥珀银杯之中斟下第一杯酒,清澄酒水,迎着皎洁银月,在幽幽银珀酒杯中,泛起一个水花,隐约看来,酒水有些浑了,轻笑道:“第一杯酒来了。”说着放到慕容珏眼皮子底下,慕容珏微闭着双目,嗤鼻轻轻一嗅,清酒香气,酒中似有蜀中苍翠竹林的竹叶之香,笑道:“金盆成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之后始癫狂,一颠一狂多意气。竹叶青!我猜的可对?”
贮萝道:“好吧,第一杯酒,算你答对了。”说着往自己面前的酒杯当中斟了一杯酒,连口饮下,娇颜素雪的面容,一分红扑扑的红晕在面上泛起,便如羞花含露,为贮萝凭添了几分娇艳。身后婢女又端上来第二壶酒,贮萝如先前般,为慕容珏斟下,送到他鼻子底下。
慕容珏轻嗅了几下,酒香中,似有菊花香气弥淡,脱口道:“菊花酒!”贮萝笑道:“对了。”慕容珏睁开双眼,说道:“菊花乃花中隐士,晋代隐士陶渊明独爱菊,但这菊花酒,酒香四溢,实在算不得酒中隐士。”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贮萝也跟着连饮三杯,脸色登时红润,却未见有酒醉昏睡之意。
接下来,小婢又送上第三壶酒,依先前斟好送到慕容珏面前。慕容珏仔细嗅了嗅,道:“新丰酒!”贮萝眉心凝皱,修眉凝如天上弯弦银月,神色中,有了几分凄迷哀婉,开口吟了一句唐诗:“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慕容珏闻言哈哈一笑,长歌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吟毕,慕容珏脖颈一努,提起酒壶,豪气干云的将一壶新丰酒灌进肚子当中。
贮萝见状,神色中那抹如丝丝许许的淡淡忧愁哀伤,浓厚了许多。原来,她所吟的两句唐诗,是取自唐初马周,寓旅长安郊外小镇新丰,店主人对待他还不如对待马贩,以此来表达心中愤郁不平之气。贮萝吟此句唐诗,自然不是要表达自己际遇不平的愤恨,而是用来排遣心中另一股忧伤。慕容珏自然明白贮萝心中之意,故以王维《少年行》中的诗句,作为回应她诗句中的悲伤,表明自己要游侠天下的少年豪情。
贮萝何等聪明,自然也听明白了慕容珏诗中之意,幽幽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自己心中悲痛甩去。身后婢女一一而上,将贮萝这些年来,收藏的美酒一一呈上,尽是华夏千百年文明,所创造的各式美酒。间中,慕容珏偶尔也有没能猜得出来的酒名,贮萝知道慕容珏嗜酒如命,当然不会当真断了他的酒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