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铁云从水云香榭出来,撑着竹筏,独自向西,心中在想:“这一年来,我四处挑战武学高手,现在也是时候回家了。”可忽然又想起一人,又想:“我很久没去看望义母了,这次回到天云阁,不知何时能够再次外出,不如先去情厮谷探望一下义母。
他那位义母,是三年前认的,因为见那女人独居幽谷,又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便任她当了义母。
当下沿湖西去,到了苏州城中,在湖边客栈,找回自己的宝马雪落璁。他这雪落璁乃世间名马,乃是他三叔公当年西出塞外,在大漠草原,追踪了三天三夜,才驯服这批宝马,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孟铁云的。相传此马在风雪中穿行七日七夜,却未沾上一片雪花。
孟铁云找回爱马,当即便转道西去。一抹绚彩朝阳向外迸出,将原本黑漆漆的天空,映的绚亮。
连行数日,这一日清晨,行在一处蜿蜒济长的道上,古道两侧,古树苍翠,枝叶横臂,初升朝日的微弱曙光,透过林间缝隙,照在孟铁云面颊上。路边枯藤重生,盘根错节,盘上棵棵古树树干。野鸦夏虫,阵阵聒叫,更显得古道苍茫荒寂,一派凄凉沧桑之景。
再往前行一阵子,天色已然大亮,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此地位处湘西,自古以来,湘西便是汉夷杂居之地,孟铁云一路行来,所见行人,多为当地土家夷民。
出了古道松林,只见远近群山环合,千寻陡壁,借着地势向上攀高。时值暮春,放眼望去,满山黄叶,似蝶翅偏舞。群峰危峦,苍茫如聚,一条蜿蜒鸟道。落叶满地,穿越群峰之间,若有若无,时隐时现,迤逦曲折,通向远方。鸟道上碎石障路。孟铁云骑术高明,尽管眼前山势险峻,却完全不以为意,马蹄翻飞间,避过山间障碍,奔行如飞。
再往前行出里许地,只见一处客栈,依着山体而建,客栈前百余步开外,一处清湖临于山前,湖上烟波浩渺,山接与湖,湖临于山,山湖襟抉依傍,景意动人。孟铁云心想:“想不到,竟在这夷族杂居之地,见到这江南山水之景,”当下停下马来,转身进店。
地地处由湘入川的必经之道,南来北往的客人多汇聚于此,故而店内生意甚为兴隆,其中也可见到许多湘地夷民。
孟铁云进入店来,捡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忽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好骑术!尝闻伯乐曾乘千里马翻越太行山脉,古人之事听来终究不过是个传说,今日若非亲眼得见,若非今日亲眼得见,实难相信世间确有如此骑术!”
孟铁云听到有人称赞自己骑术,心中大感得意,扭头一瞧,见说话的,是一白衣胜雪的女子,肤如雪霜,颜容如冰。孟铁云只觉那女子,冰冷绝艳,如傲雪寒梅,艳冷当中带有几分藐视天下的高傲。再见她身前桌子上,摆了七八道小菜,银鞘长剑横在桌心,杀气满桌。白衣女子停杯投箸,望着桌上酒菜出神,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又不像是在等人,心中大感奇怪。
又见那女子身前木桌上的银鞘长剑,与世间一般的宝剑长度相同,虽然尚未出鞘,但剑身银泽豪光外敛,剑光如耀,却丝毫不减主人如冰气含蕴的气质,反未主人增添了几分神韵。孟铁云仔细在长剑上打量了几眼,道:“敢问姑娘,你手中的可是儒思剑?”
白衣女子,质若雪骨的身子轻轻一颤,警觉的抓着了身前长剑,冰冷无形的杀气在店中散漫弥散开来,店内众人似乎有所感应,均是一惊。
那女子蓦然回头,同孟铁云对视了一眼,孟铁云顿觉到冰冷之感,流遍全身,只觉她目光清透如同清溪之水,却又如冷如坚冰,冰寒冷意直刺入心底。饶是孟铁云阅人无数,与女子目光相对,也是心中一个激灵,赶忙移开目光,陪笑道:“在下观姑娘身边宝剑,剑身光彩流韶,光芒豪泽,却又不减主人风采,足见宝剑对主人的儒慕之思,故而有此一猜,实无恶意,冒昧之处,还望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这时店小二上前招呼,孟铁云从袖中抛出一锭白银,道:“店家,这锭银子,你看可以换多少酒,就给我来上多少就。”店小二怔了一下,朝那锭大银子看了一眼,那锭银子,就是将这整个客栈都包下来,也绰绰有余,当下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您不点些其他的菜吗?”
孟铁云摇摇头,道:“我说了,我只要酒。”店小二愕然,孟铁云见着这店小二在发呆,刚要再发话催促,就听店老板在一旁训斥:“客人有什么要求,你只管照做便是,哪来这么多的废话?”那掌柜的见孟铁云出手豪绰,衣饰华贵,生怕漏掉了大买卖,是以赶忙出声招呼。
店小二连忙点头,道:“是是是,客官您慢等。”拿了银子去了。孟铁云看了那店老板一眼,那店老板看上去有了些年岁,身材健长,方眉大眼,见孟铁云向他看来,连忙诚惶诚恐的点了点,算是打个招呼。
孟铁云回了一个礼,不再看他。
女子听完孟铁云的解释后,冷冷的盯了孟铁云一眼,却未置一词,未发一言,冷若冰溪的冷眸中,满是无铸杀气。这时店小二端着几壶酒上来了,觉到这出手豪绰的男子,同那素衣胜雪的女子之间的奇怪气氛之后,不敢多有停留,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下去了。
孟铁云却只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一边欣赏窗外山湖春景,一面打开了一坛子烈酒,灌进肚子里了。女子定了下神,缓缓的收回目光,紧抓着儒思剑的纤嫩雪手,放开了剑光豪泽的宝剑。
孟铁云虽出身于世家大族,看上去纤秀文弱,却是酒量甚豪,一壶壶酒,被他喝干,瞬息间,身前已经摆满了酒壶。
店内众人惊奇的看着孟铁云,谁都没能想到,这韶华俊美、如同琼琚一般的富家少爷,酒量竟是这般惊人。一旁的店小二、店老板也看得呆了,开店至今,南来北往的客人见的多了,但像孟铁云这等酒量的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质美琼姿、柔骨若雪的绝冷幽艳女子傲梅,却是没看多看孟铁云一眼,依旧坐在桌前,正襟端坐,桌上的酒水菜肴,也未动上一动。
便在这时,忽听得一人笑道:“独自饮酒,岂不寂寞?不如我来陪孟兄弟喝上几杯。”孟铁云抬眼一望,见面前男子,身长玉立,眉目修长,一身白衣,似难斩尘埃。当真质如琼脂,丰神隽美,正是兰幽谷慕容世家的慕容珏。孟铁云见他风采依旧,质地华美,但他形容憔悴,眉宇间却颇有清愁之意,当下大喜过望,起身道:“慕容大哥,原来是你,快坐下,当夜在水云香榭,大哥不辞而别,小弟未能和大哥一醉方休,当真遗憾,今天也正好稍补这桩憾事了!”
白衣女子见到慕容珏,心中一紧,纤纤十指紧紧抓住了儒思剑,耳边回想起这次外出前,宗主再三的叮嘱:“无情剑当中,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将影响到我天元宗大业。现在,本宗命你,无论付出何等代价,也要将无情剑从慕容珏手中夺回!”
慕容珏惨淡一笑,坐在他对过,一仰头,将一大壶酒喝下肚去。孟铁云见他神色古怪,心想当日在太湖一别,前后不过月余时间,难道这月余时日当中,慕容大哥有什么变故不同?正想问清楚,耳边忽听一人长歌之声:“天地任逍遥,步步彀成封。随兴乘风来,兴尽归云去!”
歌声渐远及近,一个青衫峨冠的三旬殷秋磊,腰悬葫芦,面色酡红,奔走之间,一步三晃,全身书生青衫宽蓬解扣,披头散发,瘦削单长的身子,如狂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孤叶,衣衫丝带飘飞,脚上趿拉着一双极不合脚的大鞋,却偏偏如一抹清风掠地。
孟铁云心中暗惊:“此人好高明的轻功,只怕我也不能相及。”再回想他所唱长歌,心想:“这首诗忒也古怪,若真能‘天地任逍遥,’又如何‘步步彀成封?”忽听得一阵轰鸣震响,如沧浪怒涛般般卷过山岭,震人肺腑,令人耳聋发馈,步成封晃晃悠悠的奔走到一处斜坡之下一块巨岩山石,如瀑发山洪向山脚滚落而下。
孟铁云大惊失色,眼见步成封人不及躲避,便要被巨岩压成齑粉,此时自己即便出手,也决计救不了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