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城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办公室内，杨英雄已经快疯了，他拍着桌子吼道：“昨天，疤瘌四团伙也被干掉了，这是什么个情况？从侯三算起来，黄大头、凌老炮、崩牙驹，这个疤瘌四已经是第五个了！撒出去那么多人手，连个屁的线索都没找到，都他妈干什么吃的！”
“队长，稍安勿躁。”副队长陈英姿冷静地劝道。
“勿躁？怎么勿躁？现在整个公安系统的人都知道津城出了个脸谱侠，帮咱们主持正义，替天行道呢！你看看我这手机上今天收的短信，全是别的省份的公安系统的哥们发来的，什么河南人民发来贺电、山西人民发来贺电、山东同行发来贺电……这帮幸灾乐祸的家伙！杨英雄一把摔了手机，又话锋一转道，“陈英姿，这下可随你的愿了吧？你该高兴了是吧？”
陈英姿并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打报告的语气依旧平静：“报告队长，根据侯三和其他一些人的口供，技术科已经基本描绘出来了作案人脸上所画的脸谱，并且根据对脸谱图案的研究，我们也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
“什么进展？”杨英雄坐了下来，抓抓凌乱的头发，嘴里叼上一根烟，强迫自己收敛掉暴躁的情绪。
“初步认定，作案人的脸谱形象属于川剧流派，我们找了一个专家，据他辨认，根据脸谱的颜色和纹样来看的话，应该属于‘行山派’的扮相，行山派多分布于川西贫瘠地区，以松散的个体艺人和戏班为主。”陈英姿递过来一张技术科复制的脸谱图案，解释道，“据专家说，行山派的脸谱图案象征性很强，尤其是颜色，红色来表示忠肝义胆的人物，如关羽、姜维；黑色多用来表现刚直不阿、铁面无私的人物，如包公。白色多用来表现冷酷无情、阴险狡诈的人物，如曹操；金银色具有虚幻神秘的感觉，多用来表现佛、神、仙、妖、鬼怪等角色；至于作案人使用的铁青色以及这种虎纹斑斓图案，表现的则是草莽英雄或者绿林好汉，如单雄信、贝去戎这类人物。”
“草莽好汉？”杨英雄看着手里的脸谱图案，哑然失笑，“还真是公然藐视法制啊。这家伙以为这是什么年代，以为自己是谁？佐罗？罗宾汉？”
“总之，”陈英姿总结道，“专家的意见就是，作案人对川剧流派和角色非常熟悉，并且极有可能还是行家里手。”
杨英雄一下站了起来，“那就赶紧对津城所有的川剧戏团进行彻查啊！”
“津城内的川剧戏团本就不多，并且也没有‘行山派’这一门，我们已经彻底排查过了，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陈英姿的办事效率出乎了杨英雄的意料，他抓了抓头发，有些讪讪地道：“会不会是川剧票友干的？”
“我已经派了人，正在跟津城川剧爱好者协会接洽，让他们提供一个比较详细的名单。不过凭直觉，应该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难办啊……”杨英雄躺倒在椅子上，痛苦地揉着两边的太阳穴，忽然又站了起来，说：“英姿，叫上技术科的人，咱们再去疤瘌四遇袭的现场看一趟。”
昨天晚上案子发生以后，杨英雄接到局里通知，就已经去现场看了一趟。不过当时是深夜，天太黑，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这次他再探现场，希望能够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
发生案子的院子和仓库已经拉起了黄色警戒线，有两个警察看守着现场。看到刑警队队长前来，两个警察急忙敬了一个礼，杨英雄只是微微点点头，就带着他的人越过警戒线走了进去。除了案件当事人等已经挪进了医院，昨晚上打斗的痕迹还在，破碎的木桌椅，地上残留的血迹，被猛力击穿的门窗，现场的一片狼藉都昭示着昨天晚上打斗的激烈情况。杨英雄抬起头问：“确定袭击者只有一个人？”
陈英姿点了点头，“根据疤瘌四团伙成员的口供，是的。”
杨英雄又挠了挠他那鸟窝一般的乱发，觉得这种事情简直匪夷所思。虽然自脸谱侠出现以来，并未发生过人命案件，但那些被他袭击的团伙成员基本都得在医院里住个小半年才能出来。更要命的是，这家伙每次都是徒手作案的——你说这不是他妈见鬼了吗？
杨英雄在现场仔细地搜寻着，不放弃任何可能错过的线索。忽然，他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住了，急走两步蹲了下去，扒开几片瓦砾，从下面捡出了一个金黄色的弹壳。
“疤瘌四昨天晚上开过枪？”
一个技术科的刑警回答道：“虽然他不承认，但我们做了硝烟反应测试，他昨天晚上确实是开了枪。”
杨英雄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双眼放光，吩咐手下道：“快，找到这枚子弹壳的弹头！”
他们在现场连找了两遍，没有放弃任何一个角落，但始终没有找到弹头。一个刑警道：“看来弹头不在现场。”
“对，不在现场！”杨英雄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因为弹头被袭击者带走了！他负伤了！快，前往市内各医院调查昨天晚上接治的枪伤患者，一定要把这个家伙挖出来！”
三个小时后，来自市区内各家医院的反馈全都摆在了杨英雄的案头。出乎他意料的是，从昨天晚上案发截止到现在，市内各家医院没有一例枪伤患者就诊情况。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忽然一把将烟头摔在了地上。吼道：“妈的，怎么可能？！”
“队长稍安勿躁，事实就是这样。并且——”陈英姿停顿了一下说；“我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报告。”
“什么消息？”
“虽然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在今天去往各家医院排查的过程中，还是走漏了一些风声。有些媒体已经嗅出了味道，打算拿‘脸谱侠’这个事做文章了。”
“什么？”杨英雄一下瞪大了眼睛，“这事要是被媒体给捅出去，那得给我们造成多大影响啊！上头怎么看我们？老百姓怎么看我们？不行，英姿，你立刻去调查，看是哪家媒体准备报道这个事情，立刻压下来！”
陈英姿却冷静地说道：“队长，如果强压媒体的事情再披露出去的话，我们可就彻底被动了。事已至此，堵不如疏，我们不如顺势而为。”
“什么顺势而为？”杨英雄的头发已经抓住比鸡窝还鸡窝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媒体既然掌握了这个消息，我们不如主动出击，立刻发布对于‘脸谱侠’的通缉令，将之告知市民。等媒体再拿这个事做文章的时候，就相当于是配合我们的工作了，这样，我们也就化被动为主动了。”
杨英雄眼前忽然一亮，两只大手就抓住了陈英姿的肩膀，“哎呀英姿，你太聪明了，是怎么想到这一步的？上头当时爱惜人才把你留了下来，真是没看错啊……”兴奋的杨英雄忽然又冷静了下来，拿起了戒备心说：“哎不对啊英姿，你不是同情‘脸谱侠’的吗？怎么现在又出这种方案？”
“同情归同情，公事归公事。我个人感情和工作还是分得清楚的。”陈英姿敬了一个礼道，“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先去拟定通缉令了。”
看着陈英姿离去的挺拔背影，杨英雄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整天摆着一副臭脸，能嫁出去才怪！”
……
当袁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麻药的劲已经过去了，他想从小床上坐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缝合好的伤口，忍不住“哎呦”一声。
“你醒了？”趴在床边睡着的小玲被惊醒了，赶紧抬起了头。
看着小玲凌乱的头发和关切的眼神，袁昆明白，她在这里看护了自己一个晚上。
“谢谢你。”袁昆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睡眼惺忪的小玲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她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你笑了？我还以为你这个人冷冰冰的，不会笑呢！”
就在这时，诊所的大夫提着买来的油条和豆浆回来了，说：“醒了？那正好，吃早点。小伙子你放心，你的伤势没大碍，骨头和血管都没伤着，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袁昆在小玲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说：“谢谢你，大夫。”
“别，别谢我！我要谢谢你啊，小伙子！”
袁昆和小玲都有些发怔，不明白这大夫是什么意思。
大夫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当年也是正规医科大学毕业的学生，只不过是成绩最差的那一个，毕业的时候，连去医院实习的资格都没有，到后来有了机会，却又慢慢丧失了勇气。为了混口饭吃，我才考了执业医师资格证，开了这家诊所，顶多是给人看个感冒，打个吊瓶，量个体温……而你——”大夫忽然看向了袁昆，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散发出熠熠的光芒，“如果不是你，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能独立完成一次手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小伙子，不管你是谁，我都要谢谢你，是你逼着我看清楚了自己的潜力！”
袁昆有些发懵，“大夫，你是说，你这是第一次给人动手术？”
“没错！”这个四十多岁的发福大叔犹如脱胎换骨了一般，“成为外科医生一直是我的梦想，但直到昨晚上，我才踏出了这具有决定性的一步。我知道，我不会是永远最差的那一个，我能行的！我已经决定了，要应聘正规医院的外科部门，做一个真正的外科医生。小伙子，因为你，我终于要开始实现自己学生时代的梦想了！”
面对着过于神经质的大夫，袁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喃喃地道：“呃……那就祝你梦想成真了。”
……
当袁昆推开寝室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齐公子那张小白脸，“你昨晚上干嘛去了？一夜没回来，你知道吗我都担心死了！”
宿舍里还有其他人帮腔，“是啊，齐公子真是担心的一晚上都没睡着，半夜我还听见他说梦话呢。”
“去！”齐公子朝着他们甩了一个白眼。
袁昆走进来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昨天晚上去找一个老乡玩，喝多了，就在他那留宿了。”
“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齐公子埋怨道。
“这不是喝多了吗？”袁昆解释。
“哎，你的胳膊怎么了？”齐公子敏锐地发现了袁昆倒水的时候不太协调的地方，他忍不住朝着袁昆的左臂摸了过去。
“别动！”没想到他的手刚探到一半，就被袁昆一把抓住了，其精准和速度吓了齐公子一跳。看到齐公子的表情，袁昆赶紧笑道，“昨天喝啤酒的时候，有个瓶子爆瓶了，正好一块玻璃打在我肩窝上。没事，我已经擦了药了，就是不敢让人碰。”
“哦……”齐公子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缩回了手。
中午下课后，袁昆和齐公子一起去食堂吃饭，正值饭点，刚下课的学生都涌进了食堂里来，人流熙熙攘攘，这可苦了袁昆，他一手端着餐具，还努力的避让人群，尽量不要被人撞到自己的左臂。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坐下，脑门上都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他和齐公子正在吃着，人影一闪，王辛颖也坐了过来。她瞅了一眼袁昆的饭，说：“呦，这么简朴啊？来，这个给你。”说着，就把自己的大鸡腿夹了过去。
袁昆点点头，表示谢意。齐公子酸溜溜地说：“班长，我也想吃鸡腿。”
王辛颖白了他一眼，“你长得跟个鸡腿似的。”
“切。”齐公子撇了撇嘴，把头扭向了一边。几秒钟后，他忽然指着食堂里的悬挂电视说：“快，你们快看你们快看！”
袁昆和王辛颖抬头看去，电视里正播放着警方发布悬赏通缉令的新闻。食堂里太热闹，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但从字幕上可以看到，悬赏通缉的对象是“脸谱侠”，屏幕上还打出了警方提供的通缉对象的脸谱图案。
袁昆脑袋里“嗡”的一声，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这条新闻也吸引了食堂师傅的注意，他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得更大了一些，能听到新闻里的记者在播报：“据警方透露，作案人‘脸谱侠’昨夜在一起冲突事件中左肩中枪，然后逃逸，请知情群众积极向警方提供线索。”
“左肩中枪？”齐公子将疑惑地目光看向了袁昆。
袁昆的心里十分杂乱，但他还保持着十分镇定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吃着餐盘里的饭，对齐公子的疑惑目光视而不见。
“小齐，怎么了？”王辛颖发现有些不对劲，奇怪地问道。
齐公子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吃完饭，袁昆和小齐朝宿舍走去，在经过荒废的西院操场的时候，袁昆看着四下无人，心里忽然开始涌现出一些波澜：小齐已经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他知道我学过川剧，会不会认定我就是脸谱侠？他会不会去向警方告密？会不会为了通缉令的悬赏金而置同学情谊于不顾？一系列的未知问题困扰着他的思绪，他甚至心里一动，产生了将小齐灭口的想法，那样就一了百了。不，不能这样做，袁昆又否认了这个想法，如果现在小齐出了事情，警方必然介入调查，那么自己的身份就将不保了。不过，如果让小齐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袁昆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着，完全没注意到小齐拐进了旁边的一条路上，又跑了回来，然后拿着一个东西朝他递了过来，“拿着。”
“什么？”正在入神思考的袁昆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云南白药啊。”小齐说，“你不是肩膀被爆瓶伤了吗，疼的时候就喷点这个，止痛的效果特别好。”
袁昆接过云南白药，小小的瓶子却似有千斤重。他心头一阵颤抖，忍不住自责道：袁昆啊袁昆，你在想什么，竟然还动了要把同学灭口的念头！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变得如此冷血，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而不惜毁掉一个生命，而这个生命还是自己最亲密的同学？
并且怀疑自己身份的不止是齐公子一个，昨天救自己的小玲恐怕也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难道对有救命之恩的人也要赶尽杀绝？不，那样做的话，恐怕连冷血都算不上了，只能算禽兽。袁昆在心里默叹一声，自己至今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保持向善之心吗？而刚刚所起的恶念，跟自己惩罚过的那些恶人又有什么区别？
“袁昆，你怎么了？”他脸上瞬间呈现出来的阴晴不定让齐公子十分奇怪。
“没，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拿着云南白药朝着齐公子笑了笑，“小齐，谢谢你。”
两个人一路走着，快要到宿舍的时候，袁昆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小齐，下午的课你帮我向老师请个假吧，我有事，去不了了。”
“你要干嘛去？”
“我得去趟小青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