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忙碌了一夜,但陈英姿的气色丝毫没有疲惫的迹象,“社会行为学,群众需要得到认可,他们一旦认识到我们对他们的重视程度,就会产生共鸣,这是简单的一纸通缉令所无法达到的效果。”
杨英雄觉得有些奇怪,“你之前不是隶属于野战部队吗?怎么还对社会行为学有研究?”
“我还在军区总参谋部任职过一段时间。”
“行,厉害,我杨英雄平时没服过人,可今天我算是服你陈英姿了。”
“杨队说这样的话,让我惭愧了。”她嘴上这么说着,可脸上却没有丝毫惭愧的神色,“今天晚上的举报电话虽然多,但有价值的寥寥无几,还是我做的不够。”
杨英雄摆摆手,刚要说什么,忽然电话又响了起来。“叮铃铃……”他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一把接起了电话:“你好,市刑警大队。”
“你好啊,我想举报关于脸谱侠的线索。”一个带有浓重地方口音的男声说道。
“好,你请讲。”
“那个,我先问一下啊,是不是举报有奖啊?”
“是的,我们这次发布的是悬赏通缉令。”
“那你们能不能先把奖金打到我卡里啊?”
“这个恐怕不行。只有确定你所举报的线索准确无误后,我们才能支付悬赏。”
“你们放心,我的线索肯定准确,但是我先要钱,否则我就不提供线索了。”
“你娘了个希匹!”杨英雄被撩了虎须,一晚上积攒的无明业火“蹭”的一下就窜了上来,对着话筒大骂道,“死骗子我告诉你,老子今晚上接你这样杂碎的电话不是一个两个了!你们他妈的都被钱给糊住心眼子了!整天就他妈钱,钱,钱!小王八蛋,刑警队的电话你也敢来撩骚,信不信我马上追踪信号源位置,不管你在哪,十五分钟内就能把你抓进来!你是他妈的好日子过够了想蹲大狱了是吧!”
对方啥话也没说,赶紧一声不吭地挂了电话。
“你瞅瞅,这都是些啥人?”杨英雄刚把电话挂上,又“叮铃铃”的响了起来,他一把拿起话筒,带着一股子枪药味说:“喂!”
对方迟疑了一下,才怯生生地问:“请问……是市刑警大队吗?”
“是。”
“啊你好,我想找一下队长杨英雄。”
“我就是!”
“你是?”对方愣了一下,又赶紧说道,“你好杨队长,我看了‘脸谱侠直击之夜’节目,你讲的太好了,我都……”
“这位同志,请你有事说事行吗?”杨英雄有些暴躁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们今天特别忙,没工夫闲聊。”
“不好意思,我是想提供一下关于脸谱侠的线索。”
“你说。”杨英雄说着,拿起了放在日记本旁边的笔准备做记录,但在潜意识里,他对这通电话本不报什么希望,因为今天晚上接到的类似电话太多了。
对方又道:“我还想确认一下,脸谱侠确实是中枪了吗?在左肩的位置?”
“是的。”杨英雄有些不耐烦了,“通缉令上不是写的很清楚吗?”
对方陷入了沉默,等了有几秒钟,杨英雄正要发作,对方忽然说道:“请你们查查津城工大一个叫做袁昆的学生。”
杨英雄一愣,迅速在本子上记下了这句话,同时问道:“你是谁?跟通缉对象是什么关系?我们怎么联系你?”
“我是用公用电话打的,你们不用追查我的身份,抱歉我不能提供自己的名字,我告诉你们线索也不是为了悬赏金。就这样,再见。”
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杨英雄还兀自拿着话筒,听着里面传来“嘟嘟”的忙音。陈英姿走过去,看到杨英雄在本子上写下的六个字:津城工大,袁昆。
他俩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许激动和兴奋。等待了一晚上,这是第一个看起来似乎有价值的线索,不管真的还是假的,这起码相当于在黑暗中抓到了一闪而过的曙光。杨英雄这时才想起来一把撂了电话,猛地站了起来,“英姿,叫值班队员都过来集合,咱们现在就去津城工大抓人!”
“队长,稍安勿躁。”难得陈英姿在这个时候还保持着冷静。可杨英雄却沉不住气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稍安勿躁。再不行动,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抓人容易,定罪难。”陈英姿分析道,“我们还不知道这个袁昆是什么人,干什么的,有什么背景履历。就算枪伤吻合,也不能单凭这一点就认定他就是脸谱侠。事到如今,如果草率行动打草惊蛇,相反不利于最终的结果。何况,我们还不知道这条线索的可信程度。”
“那你说怎么办?”杨英雄急得像要是飞出去。
“先调查,把我们的人撒出去,将袁昆这个人的身份弄清楚了,以及他都接触过什么人——这个很重要,可以勾勒出他平时的活动轨迹。一旦确定他有作案嫌疑,立刻实施抓捕行动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掌握第一手的完备资料。”
杨英雄犹豫了半晌,才一捶桌子道,“好,听你的,先不打草惊蛇。我先让他们出去调查!”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这个城市正在沉沉睡去,有些人却已经醒来。张勉走出公用电话亭,回首望了一下空旷无人的马路,忽然觉得有些冷,不由得裹紧了衣服,快步朝着住处走去。
熬了一晚上的杨英雄正窝在办公椅里沉沉地睡着,沉重的鼾声就像不疾不徐地驶过的农用拖拉机。忽然敲门声响了起来,他猛然间从睡梦中惊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说:“进来。”
陈英姿拿着一摞资料走了进来,放在了桌子上,“袁昆的个人信息,以及他所有接触过的人员资料,全都在这了。”
杨英雄抬头看了看挂钟,还不到上午十点,不由感叹道:“效率好高啊。”接着他又看了看陈英姿,内心里不由得涌出一股钦佩的热流,“英姿,你也一晚上没睡了,上午又忙着收集这些材料,剩下的事交给我就行了,你先去睡会吧。”
“不用,我还撑得住。”陈英姿难得对着他露出了一丝笑容。
杨英雄也不再勉强,他拿起桌上的资料翻阅了一遍,“这个袁昆才是个大一新生嘛,来到津城也才几个月的时间,身高175公分,体重60公斤,不就跟个豆芽菜似的,这样的人有可能是脸谱侠?太离谱了……”话没说完他就陡然变色,“这个家伙的户籍所在地是洪凌县的巴子坡,那里属于……”
“川西地区,”陈英姿接话道,“正是川剧流派中‘行山派’的发源地!”
杨英雄“豁”的一下站了起来,沉声道:“立刻派人进驻津城工大,秘密监视袁昆日常行动,切记不能让他有所察觉。同时将袁昆到津城以来所接触过的人员传唤至警局,我需要一份详细的口供笔录报告!”
“是!”陈英姿敬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队长办公室。杨英雄重新坐回了椅子里,疲惫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昂扬斗志的光芒,喃喃说道:“脸谱侠,是时候揭开你脸上的伪装了。”
“砰,”几盏日光灯亮了起来,把四四方方的审讯室照的一片惨白,这样的空间和光线看似普通,其实经过了精心设计,能够给被审讯人以最大的精神压力,从而使之心理防线迅速崩溃。资深审讯员老卢拿着笔,不苟言笑正襟危坐,与他一桌之隔的,是略有局促不安的市立医院内科主任徐皓澜。
除了这二位,审讯室内别无旁人,所以显得气氛格外的紧张肃杀。杨英雄和陈英姿则在审讯室外,通过墙上的单向透视玻璃聚精会神地盯着里面发生一切。
徐皓澜有些局促不安,拿手抹了一下有些稀秃的头顶,“警察同志,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兢兢业业工作,从来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老卢笑了笑,安慰道:“徐老师,你放心,我们不是对你审讯,而是为了了解一些情况,做一下例常询问。因为局里会议较多,办公室紧张,所以才安排到了这个地方,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哦。”徐皓澜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不知道你们想了解什么情况?”
“九月二十号的时候,你们科室有没有接诊过一个叫做袁昆的病人?”
“袁昆?”徐皓澜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努力思索着,“时间有些久了,我记不清楚了,可能得回去翻翻病历档案才能想起来。”
老卢没有拿病历档案,而是递过去了一张照片,“就是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徐皓澜接过照片,看了有几秒钟,忽然一拍脑门道:“哦,哦,我想起来了,是我们科室接诊的,一看脸就想起来了,我对他印象比较深,因为他患的是比较少见的‘莫氏血癌’,并且还是晚期。当时我还想着挺可怜人的,这娃娃多年轻啊,还是个学生。”
老卢点点头,接着问道:“诊断结果出来后,你们科室对他采取什么治疗手段没有?”
“没。”徐皓澜摇了摇头,“‘莫氏血癌’在国际上都是一个难以攻克的医疗难题,何况他已经到了晚期。一般来说,遇到这种病状,我们都会劝患者放弃治疗,因为就算通过化疗和药物,也只是延长病人数周的生命而已。你当了医生就会发现,其实大多数病人还是希望自己死的更有尊严一些,而不是靠着仪器和药物苟延残喘。”说完以后,徐皓澜还叹了口气,仿佛在哀悼患者的不幸。
“这么说,你确定‘莫氏血癌’在国际上都是不治之症?”
“确定。”
“没有任何药物或者手术能够攻克这个病症?”
“没有。”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权威性似的,徐皓澜露出了一丝高傲的笑容,“我从事临床工作二十年,也在美国学习过五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种治疗手段能够攻克‘莫氏血癌’,如果有的话,请你告诉我,我会帮他申请诺贝尔医学奖。”
老卢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可是,袁昆还活着。”
“什么?”
“你接诊过的这个病人,袁昆,他还活着。”
徐皓澜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惊讶至极地看着面前的老卢,“怎么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没错,他确实还活着,并且因为某些原因,他现在是警方的秘密监控对象。”
“怎么可能,‘莫氏血癌’晚期的病人,怎么可能会活到现在?难道说当时的诊断结果出了问题,不,不会,诊断结果是经我亲自确认的,还需要副主任和主治医院签字确认,我们不会集体犯这种低级错误……”徐皓澜双手不停地揉搓着稀疏的头顶,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们肯定搞错了……”
老卢看了看情绪有些失控的徐皓澜,又抬头朝单向透视玻璃看了一眼,似在征求下一步的处理意见。杨英雄对着耳麦说道:“可以了,老卢,停止对徐皓澜的询问吧。”
杨英雄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陈英姿问:“你怎么看?”
陈英姿没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说:“开始下一个询问对象。”
小玲走进了审讯室里,在老卢面前小小翼翼地坐下了。老卢几乎没有办法把面前的这个女孩与“按摩店小姐”这个职业等同起来。看起来,她也就是与自己女儿相仿的年龄,应该读大学或者刚刚毕业,但没想到这个还保留着青涩面容的女孩却已经在风尘里混迹了五六年之久。老卢在一刹那间有些走神:这种现象是什么造成的?拜金主义?两极分化?还是单纯的教育问题?或许,这个赤裸裸的现实社会真的需要像脸谱侠那样的人来给这些挣扎在黑暗里的人带去一丝黎明前的曙光?
“卢警官,你好。”小玲的一句怯生生的问好将他从走神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啊,你好。”老卢整理了一下思绪,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这一次只是简单的询问,并不是审讯,你不用太过紧张。”
“好的。”小玲点点头,又问道,“不过,该询问的,你们不都已经问过了吗?”
“因为你是脸谱侠系列案件的第一目击人,所以对你的询问要更详细一些。”
“好,明白了。”小玲拢了拢额前的头发。
老卢又照例询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小玲以前回答过的。问完之后,老卢又把那张照片递了过去,“这个人,你见过没有?”
小玲愣了一下,沉默了下来,嘴角的肌肉轻轻抖动了一下。
“见过这个人没有?”老卢又问了一遍。
“没……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老卢抬起头,看着单向透视玻璃外的杨英雄,那眼神的意思是“可以叫下一个人进来了”。
齐公子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怯生生地说了一句:“警官好。”
“你好,小齐同学,我们这是照例询问,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并且让你前来配合警方调查,我们已经跟你们教导主任打过招呼了。”
“好,不过……我只是一个在校学生,有什么能帮助你们的?”
“我们就是想通过你了解一下学校内的情况,比如,袁昆,这个同学你应该很熟吧?”
齐公子有些意外,“是,挺熟的,我俩一个宿舍的。”
“一个宿舍的,就是说,你俩每天都会见面,是吧?”
“是。”
“那你在日常学习生活中,有没有发现袁昆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的地方?您是指的哪方面?”
“哪方面都行。”
齐公子想了一会儿,说:“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吧……他是从四川山区来的,口音有些重,也就这一点特殊的地方了。”
“他是从川区来的,那一定会唱川剧了?”
“我听他说过,他父亲好像是唱川剧的,我不太清楚……但我们从来没见他唱过。”
老卢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了点什么,忽然抛出了一个比较生硬的问题:“他会武功吗?”
“武功?”
“就是功夫,搏击,武术一类。”
“不会吧。”齐公子对这个问题有些哑然失笑了,“刚开学的时候,他跟武术社团的社长彭飞闹矛盾,两个人还动起了手,结果袁昆被彭飞直接一掌拍飞了出去,都吐血了,养了好长时间才缓过劲来。他要是懂功夫,不至于这么惨吧。”
老卢点点头,这个情况他们之前已经了解过了,也是目前最困扰他们的问题之一。按说这个川区来的豆芽菜少年,怎么看怎么和脸谱侠搭不上边,可现在掌握的一些线索却全都指向了他,老卢办案子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
在审讯室外的杨英雄看向陈英姿,“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申请逮捕令吧,队长。铺垫工作已经做完,该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
“什么是《离骚》?离,别也;骚,愁也,所以《离骚》就是一部具有现实意义的浪漫主义离愁抒情诗,诗中无论是主人公形象的塑造,还是一些事物特征的描绘,都大量采用夸张的浪漫主义表现手法……”
任课老师正在阶梯教室公共课堂上兴致勃勃地讲着古代汉语,忽然从门口闯进来了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生生打断了他的课程。这些警察统一身着黑色防弹背心,后背上还写着“特警”二字。他们一进来就把守住了教室各个出口和应急通道,显得十分训练有素。
“你们,你们干什么的……”
“执行警务。”全副武装的杨英雄朝任课老师亮了一下警官证,又面向整个阶梯教室问道:“谁是袁昆?”
数秒钟的沉默后,袁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是。”
冲进来的特警们立刻戒备了起来,能听到枪械振动时发出的“哗啦”声。整个阶梯教室的学生一阵骚动,但随即又在这肃压的气氛下安静了下去。杨英雄朝袁昆亮了一下“逮捕令”,“现在怀疑你与市内多宗暴力伤人案件有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警方调查。”
袁昆面无表情,“你们通知系里了吗?”
“特殊警务,不必经过学校!”
“好,我跟你们走。”
袁昆被特警带走了,留下阶梯教室里的老师和同学们还兀自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