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地语气，让宋吉愈加确定沈景衍现在的心情非常地不妙。
会用这种语气说话，最大的可能性是沈景衍不想被别人探知自己内心的想法，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他现在的心态不是非常的正常。
换个别的人，发现老板情绪不对，一般就会撤了下次再来，哪怕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也是先看看能不能拖了再说。
职场生存法则，谁都别惹生气的老板，是个人都能懂。
只是，除了是沈景衍的下属以外，宋吉自觉自己是个医生，情绪上的不正常，也在医生的医治范围之内。
所以，她果断地迎难而上了。
“您若是问我怎么上来的，这很简单，您往后看看，我从后墙那找到了架梯子，估计是老板平时修缮房顶用的。”
“您若是问的我为什么会上来，这个问题我其实觉得不太需要我去回答。”
“下午在马车上我睡得太久了，这会儿不怎么困，不想回房去休息。大厅里士兵们又热闹着，我不是特别喜欢那样的气氛。”
大概是她最后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沈景衍转了头过来，有些错愕地反问道。
“你不喜欢那样的气氛，是你不喜欢热闹？”
宋吉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
沈景衍好像更加难以置信了，又追问了一句：“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家，很少有不爱热闹的吧。”
“我初时还以为……”
剩下半句沈景衍没有说完，不过宋吉也能大概猜到沈景衍想说的是什么。
“您以为，我是在家里关久了，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跑出来的？”
虽然没表态，但沈景衍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宋吉轻笑：“所以说，刻板印象要不得。若不是见过您本人，我还以为皇子们个个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呢。”
人真的是会因为环境而改变的，杜若天天在她旁边花式彩虹屁，宋吉飘没飘她自己心里也不确定，不过她自觉是也学到了一手不错的吹彩虹屁的技巧。
就好像刚才那句，看似没什么要紧，实际上把沈景衍和其他皇子做了区分，用其他皇子的高高在上，突出了沈景衍的平易近人。
以沈景衍的聪明，肯定能听懂她刚才是在吹他。
给能听懂话的老板做事，有的事情还是更容易有默契。
“你倒是也变了不少。”
这回答，肯定就是听出来了。
“为什么会不爱热闹呢？热闹不好么？”
沈景衍眼睛看的方向是远处茫茫的冰原，不过这周围也就她一个人，这问题应该是问她的吧？
宋吉略微有些不确定，所以并没有马上回答。
于是沈景衍转过了头来，重新问了一遍：“为什么不爱热闹？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么？”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爷，不爱便是不爱，不是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有的人天生嗜辣，有的人口味喜苦，这些事情哪能个个都有个为什么。”
“不喜热闹只是因为不喜热闹而已，一个人呆着更有意思。何况，太爱热闹，也做不成一个好大夫。”
“为何？”似是发现这个问题过于笼统，沈景衍便又补充了一句：“为何喜欢热闹，就做不成一个好大夫？”
宋吉伸手挡了挡天上的月光，眼神向下，看向驿站的地面。
地面上的冰还有薄薄的一层，上方有不少车辙碾过的痕迹，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目睹过的一次抢救。
雨雪这样的特殊天气，往往是车祸的多发时期，当时便是一个雪天，高速公路上连环追尾，送过来许多的危重伤员。
整个医院忙成了一锅粥，所以中医科实习的宋吉以及她的同学们，也被抽调了过去打下手。
那是宋吉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有生命在自己的手下一点点流逝，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太感性的人做不得医生，无法在患者面前保持冷静，告诉他们最好的治疗办法，并且用自己的冷静给以病人安宁的医生不是一个好医生。
太漠然的人也做不得医生，对生命的漠视，会让你忘记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想要成为一名医生。
医生，最柔软，也最冷酷。
第一次有病人在自己的照看下不治身亡，应该是所有医生都很难忘的一种经历，或许几年几十年过去，他的姓名他的年纪在你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你也会记得那种感觉。
亲眼见证一个人，在你面前消失的感觉。
宋吉还记得那是个因为撞击伤，内脏器大出血而死亡的病人，她的手上当时带着手套，可是他吐出来的血却好像穿透了手套直接流到了她的手上一样。
那种感觉，她现在已伸手，哪怕在另一个世界不同的身体，她也能非常清晰地回忆起来。
“爷，您是这次战役的指挥，您也亲自参与到了此战中来，您肯定经历过有人在您面前逝世的感觉。”
“但我想要说的是，从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和从一个大夫的视角来看待生命的逝世，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宋吉把手放了下来，做了一个虚握手术刀的动作。
“大夫要做的，其中之一便是把人的命从阎王爷里抢回来。”
“这是很神圣，也很难的一件事，为了做到这件事，我们需要做很多很多的努力，要花很多很多的时间，如果沉不下心来，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的。”
“我刚学医的时候，我的师父也很严肃的问过我，是不是决定了一定要做这件事，如果向往钱财，向往名利，大可以改做别的。”
“当时我还小，没有考虑到那么深，只觉得不能让师父看清了我，所以毫不犹豫地说了肯定的回答。”
沈景衍听着，忍不住插了话：“那现在呢？你可有改变你的想法？”
宋吉笑着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与天争命，并且获胜，如同饮鸩止渴，会让人上瘾的。当你真正拯救过一个人的生命以后，你很难再从这条路上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