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旁人耳中听着,也只是在劝慰秦岚宽心,但秦岚闻言却是一怔,心中深深回味。
纳兰璃的字音咬的重极了,她在一瞬间只觉得其中必有深意。
绝不只是她听到的字面意思。
难道,意有所指?
难道,是她沉溺于悲伤缅怀之中,而忽略了什么?
原本阴沉沉的天空,忽起大风,几片潮湿的乌云随风而走,天地之间洒下夕阳余晖,细如牛毛的雨丝斜织成网,打在秦岚肩头。
她迎着雨丝回头,只觉得那网好像锁死了她,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只剩下那双凤眸在夕阳余晖之中转动。
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十日前挑选祭祀所用家禽,八日前修整祭祀所用车马,五日前礼部准备祭祀所用经文,三日前所有参加祭祀的人员入斋宫,昨日杀掉家禽放血。
环环相扣,到底忽略了什么?
秦岚的目光兜兜转转,最终落在那和朱建洲长得半分也不像的朱建良身上,只见他正迎光抬起了头,好似半分也不觉得那红艳艳的残阳耀目。
他勾唇浅笑道:“天晴了,看来今日可以放烟花了。”
烟花!
秦岚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得大事不妙。她竟然从未思考过那来自江南烟火厂的烟花。
纳兰璃话中深意,难道是在提醒她这个?
她慌忙向一旁招手,“来人!快来人!”
婢女与侍卫绕着秦岚围成圆圈。
“既然天晴了,还不快去检查检查烟火?祭祖从未燃放过烟花,今年乃是特例,可谓是重中之重,快去查,查完来报,半分差错都不能有。”
“是!”
众人得令,朝向放置烟火之地走去。
朱建良放置在轮椅臂上的手指猛然一收,指甲几乎抠进那软木之中,手指隐隐发白。
她怎么会突然要查烟火?
他抬头望去,目光突然一冷。……纳兰璃?
朱秦也是呆愣了两息,连忙上前道:“王爷,别慌,太后娘娘也是谨慎,害怕出差错而已,王爷那样谨小慎微,定然不会出差错的。”
这句提醒很是到位,朱建良微微放松,曼声道了句:“太后娘娘体恤,本王谢过了。”
秦岚面色一僵,仍笑着说:“无碍,哀家的份内之责。”
她回过头,同纳兰璃对视,见其眼中神色,倒也放下心来。
原本纳兰璃也并非如此意思,但既然秦岚已然想到了烟花之上,并且要下令彻查,那多查一次,总归是好的。
不多时,查看烟火的人去而复返,齐齐道:“回禀太后娘娘,烟火一切正常,并无异常,稍后可正常燃放。”
秦岚不解,望向纳兰璃,却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
朱建良冷哼一声,那些炸药只要不点燃,就算是放在明面上,也不会有人看得出其中根本。
众人回归原位,先帝祭祀准备开始。
站在中位的余天清,眸色忽而闪了闪。
丧钟连奏三响,大祭司道:“吉时到——”
“一跪——感恩上天恩泽,遗珠回归!”
众人皆跪:“感恩上天恩泽,遗珠回归!”
“二跪——感恩先皇有灵,福佑舆国!”
众人再跪:“感恩先皇有灵,福佑舆国!”
“三跪——感恩盛世清明,福泽久长!”
众人皆跪:“感恩盛世清明,福泽久长!”
大祭司抬手,道:“三跪完毕,起——”
“拜——”
……
待三叩九拜完成,秦岚面上眼泪有些干了,她稳了稳身形,唤道:“摄政王,你同先帝乃是兄弟,你如今回朝,又身处摄政王之位治理舆国,你也上前来说两句吧。”
朱建良无所动作。
朱嘉庆见此,颜色还很是浅淡的小眉一蹙,不高兴道:“皇叔是不愿前来拜见父皇吗?还是要朕来请你?”
好生狂妄的小儿!
“臣不敢,只是臣双腿不便,不敢坐轮椅上前,生怕冲撞了先皇。”朱建良眯了眯眼,一个三岁小儿尚且敢如此待他,他倒要看看一会儿点燃了“烟花”,朱嘉庆还有没有机会再同他叫嚣!
他的话说的周全:“臣深知自己这样有失礼法,所以作为赔罪,早早命大宗伯余大人亲自选购了来自江南烟火厂的烟花,全当赔罪,还望陛下给臣这赔罪的机会。”
余天清办的事,东西是江南烟火厂的,且方才秦岚已下令查验,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也不会跟他扯上半点关系。
摘得可真是清。
一直被两个宫娥陪同搀扶着得了失心疯朱蕊,此时突然像是入了魔一般,竟是挣脱开了,张牙舞爪的向前冲去。
也不知是谁喊了声:“护驾!”
一时之间,守卫纷纷提剑,如临大敌。场面全乱套了。那是六公主,谁敢真的对她动手?可这是御前,谁也不敢让她伤了陛下与太后。
关键时刻,是朱建良朗声道:“谁敢动她!全部退下!”
这是六公主,是摄政王最疼爱的妹妹,扶辰也不在,哪个御林军敢不听命令?
说也奇了,原本癫狂疯魔的朱蕊,在听到朱建良的声音后,竟是安静了下来,梨花带雨的跑到他的身旁,蹲下身子来把自己挤进他的怀中。
“哥哥,哥哥!我怕,蕊儿怕!”
朱建良的双眸都软了,“蕊儿不怕,哥哥在,蕊儿在怕什么?告诉哥哥。”
“烟花,烟花!蕊儿怕,蕊儿怕,砰!砰!砰!啊……”朱蕊将身子又向朱建良怀中塞了塞。
原本满是怜爱的朱建良,忽而身子一僵,目光冷了几分。
朱蕊察觉了,泪水数行,抬手胡乱的将鼻涕摸了满脸,“炸手!炸手!疼!”
那冷下去的瞳孔闻言一颤,想起了儿时,他顽皮,竟是将她偷偷带出皇宫,在喧闹的集市上用身上的玉坠换烟花棒。
那时,一个皇子一个公主接连不了,整个皇宫都乱了套。最终费尽心思找到的,是被烟花炸伤了手的朱蕊。
此时的朱建良垂目,看到朱蕊手上的伤疤,那结了冰的双眸,终究是一点点的融化。
“不怕,哥哥带你回家。”
朱建良抬手,“来人,护送本王,本王要送蕊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