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尤其是官宦人家,便是刚毅如白奕,也曾在父亲安排下纳过两房小妾,只不过跟着他的女子都不好命,两个死了,一个跑了。
纳妾这件事,原本也不是什么值得津津乐道的。可白家少将军纳妾,又在枫城掀起了不少流言。
白漓江同李姝成亲不过月余,又闹过抗婚的风波,如今他要纳的又是当初在白府门前撞柱而死的女子。才子佳人、生离死别、破镜重圆这样的字眼被安在他们身上,在这些流言蜚语中,李姝成了拆散苦命鸳鸯的毒妇。
人们将恶毒语言强加到柔弱女子的身上,毫不吝惜,众口铄金,硬生生编排出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码来。
花月坊坊主杨姗常年同官场中人周旋,自是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拜鬼神是常有的事。听过这些议论,她没想着替自己表妹辩解一句,反倒是手起笔落,一时三刻,一出气势宏伟的戏便围绕着当事三人跃然纸上。
花月坊虽然还在修葺,但最多不出半个月便能完工,如今她正在召集舞姬住在自己府上,令她们严加练习,只等舞坊一修好,必定技惊四座,重新赢回昔日的风光。而少将军同苦命女子的爱恨情仇,以及她那位无辜的表妹,则将是她重回巅峰的垫脚石。
同为女子,她既不心疼自己的表妹,也不心疼云尘。相反,她心里还隐隐有恨意。
当初是她收留了云尘,那姑娘身段好,从乡野来的,就像是一张白纸,教她什么便吸收什么。若调教的好,将能成为花月坊的头牌。
可杨姗没想到她会回白府,更没有想到李姝会亲自来接她。即便是她的表妹,也不能挡了财路。
无论流言怎么肆掠,该发生的事,仍旧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时五月初一,大吉日。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大红花轿,更没有唢呐锣鼓,新娘子只不过一方红巾遮头,被小丫头从外院迎进了离院的厢房。三媒六聘是正妻的权益,她只是小妾,没有资格。
说起来,这桩事还是白凰翡一力促成,无论旁人怎么看待,她心里是真心希望白漓江能同自己心仪的人携手的。只是,他心上人究竟作何打算,就不得而知了。
她起来的不算早,兰儿替她梳洗好,再吃个饭,已经是辰末了。她叫上两个丫头,带上些不用的首饰布匹,便要往白府去。刚刚走出院门,却见一大早不见人影的秋公子正在门口指挥着下头小子替美人红修剪枝桠。
只见秋拣梅一身雪白的长衫上绣着绛紫的米兰花,腰间缠了一条半掌宽的白色锦缎,缎上依旧点缀着米兰花瓣。一头长发一丝不落地用白玉冠束在头顶,再以鎏金的梅花簪子横插。
“夫君要出门?”
秋拣梅道:“许久不见老将军,去看看他。”
白凰翡嘴角一抽,一抹促狭的笑爬上眼眸,“好巧,我也正要回白府,不如你我一道,同去同归。”
秋拣梅转身,退后两步,朝她弯腰作揖,端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来,“如此甚好。”
红儿与兰儿各自托了两个精致木匣子出来,瞧见主子两个在门口相视而笑,不明所以。再细看两人脸上的笑意,不禁抖了抖肩,连忙快步离去。
马车跑的缓慢,二人至白府时,已经日上三竿。冷清的军候府邸一如往常没什么人气,二人入府后,直接分道扬镳,两个小丫头轻车熟路地去找昔日就旧友叙话。
白府小厮一路领着秋拣梅至老爷子的院子,还在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同样是我带出来的,你小子怎么就这么……”
这是一品军候白奕的声音,他虽然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但身体底子在那里,训起人来,比千年古刹的钟声还能提神。
隔了好一会儿,白奕的声音又传来,“你看看郡主,无论是战场上还是战场下,心眼比头发还多。再瞧瞧你,老夫就没见过这么烂的棋!”
“长姐心眼多,还不是爷爷教的,她……”少年将军剩下的话,变成了一声哀嚎。
秋拣梅同小厮点头致谢,缓步入了院子。之间刺梨藤下的凉棚中,一老一少白衣白靴,正隔案四目相对。身前一盘残棋,桌边清茶雾气腾腾。
白奕眼尖,先看到了院子门口的秋拣梅,肃然的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朝他招了招手,“终于来了一个会下棋的。”
白漓江正捂着额头满面委屈,顺着白奕的视线望见了秋拣梅,立即起身,如获大释一般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朝救命的秋公子揖了一礼。
秋拣梅上前见过老将军的礼,又还了白漓江的人。
白漓江赶紧退开一步,将秋拣梅请入对弈的座位,自己则甘愿在侧为二人烧水添茶。
白奕已经利索地将棋子分拣好,递了黑子给秋拣梅,“让你五子。”
秋拣梅自知自己棋艺不如老将军,并未推辞,接过棋盒后,先在棋盘四角定点落下四子,又稳稳当当地落了一子在正中。
白奕随之在旁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问道:“她也回来了?”
秋拣梅答道:“是。”
白奕的眼神落在白漓江的脸上,“郡主到了府上,你还不去招呼?”
比起在这里挨老将军的训,白漓江自然更愿同白凰翡待在一处。得了指令,乐的起身揖礼要辞去,可他一个长揖还没到底,立时反应过来。瞧瞧一脸严肃的老将军,再看看面含微笑的秋公子,又坐了下来。
他一本正经地道:“郡主入府,自有人去接待,好不容易得了假,漓江还是多陪陪老将军。”
白奕喜上眉梢,笑骂道:“你倒是学以致用,和我耍起心眼来了。”
白漓江一蹙眉,委屈道:“爷爷同秋公子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得?”
老将军不甚在意,只道:“你在旁学学也好。”便专注于棋局上布局谋划,不再多言。
为了方便,白漓江居住的院子离大门不远,沿着主道行上片刻,便有一条枫叶小道直通他的居所。虽说今日是两个新人的大喜日子,但白府上下既未张灯结彩,也没有宾客往来,便是丫头小厮的脸上,也不见半点喜悦的色彩。
一进入院子,满院的青枫在炎炎烈日下晃动着,不时飘落几片泛黄的叶子,在空中旋舞一阵后,沉寂于地。
伺候白漓江的人只有两个,因李姝入门带了两个来,府上又拨了四个丫头四个小子过来,眼下正是繁忙之际,院中空落落的也没见个人。白凰翡一路踩过满地的青枫,穿过主院厅堂,往后院的寝居去,再过寝居院子,才是客院。
她站在院门口,视线从一排整齐的厢房门口扫过,终于瞧见里头荫蔽良好的那间厢房门口立了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这丫头面熟,她回白府见过两次,只是叫不出名字。看她身上的穿着,在白府丫头中的地位不低,李姝既然指派她来照顾云尘,但真得体。
她信步入了院,浅浅微笑,信步朝那间厢房行了过去。
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个晨时的丫头双眼仍旧明亮,将身体站的笔直。见到女将军来了,她脸上露出一个大方的笑容,屈膝行礼。
不等她出声,白凰翡便示意她无须说话,视线往房间里瞥了去。
丫头立时明白她的意思,转身推开了门。
满屋红妆,双烛对泪,墙上贴着大红双喜字,桌上摆着一应吉祥的果品。小小的屋子装满了喜庆,却显得与整个白府格格不入。
白凰翡特意将入屋的脚步放沉,放缓,视线慢慢地扫过屋子里的陈列,最后看向红纱账下坐着的新娘子。
妾不能用正红,新娘身上那件衣服是橘红色的,剪裁的十分得体,衬出女子玲珑曲线。衣身繁花锦簇,正是花好月圆人团圆的寓意。一方品红的锦帕遮住了女子姣好的容颜,只瞧得见一个消瘦精致的下巴,以及一截白皙的脖颈。
从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时,云尘的心便高高地悬了起来,随着脚步声的渐渐靠近,她的呼吸变得短暂而急促,因为在竭力压抑,胸膛有了明显的起伏。
她的手搭在双膝上,不停地搅弄着手里一方绣帕,令她竭力想要克制的紧张一览无余。
她曾无数次在心里幻想过这一日,想着他挑起自己的红盖头,看他害羞时的窘迫,听他期期艾艾地说话……
她想着,哪怕粗茶淡饭,只要能同他结伴,便是山泉也能喝出蜜水的味道。
“云姑娘,好久不见。”
女子平平淡淡的声音,打破了云尘所有的幻想,她惊得循声望去。来人的上身被盖头遮挡住了,她只能看到绯色的衣裤、白色的长靴。
她觉得那个声音很熟悉,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得问道:“你是?”
来人移步到桌边就坐,听声音,她似乎剥了一个干果扔嘴里嚼着,简单明了地回答道:“白凰翡。”
云尘突然想起来了。白漓江初次回乡时,身边跟了个举止不同寻常的男装女子,那是他的将军。他在提到凰翡将军时,满眼的崇敬与憧憬。
他说要跟着将军保家卫国,名扬天下;他说,将来他们的婚礼一定要让将军来证;他说他的将军如何比过须眉男儿,说他们在战场上的厮杀,也说她那些不为人知的恶劣性格……
他说的每句话都让姑娘当了真,久而久之,他的将军,也变成了她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