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遥远乡村。
这里明明是她幼年成长的家,而她却觉得自己像是掉进阴冷的虚无空间。无论她如何睁大眼睛,黑暗之中只有黑暗。她伸出双手,毫无方向地四处摸索。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开始惶恐不安地呼唤起脑中唯一出现的名字。
“付荣,付荣,付荣。”
不知怎么了,她能想到的人只有他。
好似,能救她性命的人也只有他。
“我在这儿,慌什么?”
低沉浑厚的男声犹如照进黑暗的光明。钟月的心里话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刚才,付荣是去点蜡烛了。
钟月恢复清晰的视力之后,一眼看到的就是坏男人那深邃多情的黑眸。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半张脸以肉眼可见地涨红。付荣把她搂紧了,好像根本没有给她逃跑的空隙。想起方才的一声声呼唤,他歪了歪头,欢愉地欣赏她脸上的羞意。
“刚才叫得那么凄凉作什么?是害怕我把你丢下吗?”
钟月连忙把头撇到一边去,而付荣也跟着把头歪了过去,追问道。
“躲什么?你以为不承认就可以了事了么?”
钟月用力地抿起嘴唇,似有绝不招供的架势。付荣近距离仔细地观察她的仍未散淤的右脸,逐渐神情严肃之中又带着些许怪异的亢奋。
“假如我杀人了,你会保护我吗?”
钟月鄙夷付荣,一板一眼地答道。
“我不仅不会保护您,我还会第一时间报警。我绝不会包庇任何人。”
“所以说,你的道德感比对我的感情还要重要。假如是你爱的那个男人,你会包庇他吗?”
钟月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同样不会。杀人是强调杀人的行为,而不是那个杀人的人。无论是谁杀人,我都不会有任何区别对待。”
“可我是为你而杀人,你不该给我一点同情吗?”
“那是你的问题,不关我事。”
“原来,你比我还无情啊。我的见义勇为对你来说是多管闲事。”
“我没有这么说。”
“怎么没有了?你在意你的道德,在意他的性命,却不在意我的感受。”
“您还有什么感受呀?”
钟月心绪不宁地感到烦躁。
她已然察觉付荣的逻辑越来越不对劲,却仍无招架之力地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你不明白你对我的重要性,所以你不会知道我若是看到你冷冰冰的尸体,我今后的人生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钟月咬着嘴唇,仰望付荣那幽深的眼神,紧张又好奇地问道。
“会变成什么样子?”
付荣低眸凝视着钟月良久,冷不丁地吐出四个字。
“死去活来。”
钟月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
“您不会死的。我说过了,您会快乐。即便有没有我,您也会快乐。”
钟月低下头去,终止这场对话。
魔鬼,请不要再动摇我了。
这不是一个炮灰女该苦恼的事情。
钟月再度抬起头来,用双臂揽住付荣的脖子,说道。
“把我抱起来。”
付荣恭敬地按照钟月所说的执行。
丑女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只能是付荣出去烧水。大少爷没有干活苦活,但奈何人家有脑子呀。他根据在偷看钟月烧饭时的生火步骤,有条不紊地从厨房里钳出两把草杆,接着点燃放进泥巴炉里,再放上装满清水的锡壶。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使男人停下的一丁点困难。哟吼,他还知道关注火势呢。
既然没有笑话看,钟月也就溜回床上了。她静静地回想他之前所说的话,却愈发感受到大难临头的恐惧。她环顾四周,空气中的燥热分子在死寂中隐隐爆发。那种感觉,如同粟米在黄油的高温之下啵啵地炸开。一粒粒爆米花在她的体内乱蹦,烫得她心肠火热。
她一下坐起身,看着敞开的门口——男主角正在诱惑她成为与他一样自私自利的类人生物。他是传染病,让良善之人堕落。她以为自己的免疫力足以抵抗病毒的袭击,可是,她还是不慎让病毒流进血液里。她对此没有流露出厌恶或是悲伤。
她没有掩饰。
她何须掩饰?
她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已预料的当下的事情会发生变化。她会受到他的影响,会变成另一个安于现状且贪图享乐的人。她平静地接受心境的转变,因为这是迟早的事情。
那她为什么不反抗呢?
她不知反抗了多少次。
可是,愈发反抗,她便愈发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感到无力,一种对既定事实的无力。
付荣端来一盆热水进屋,看见钟月大字型地躺在床上。他把水盆放在桌上,拧干盆里的毛巾,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身体。
“上次,您说您恨我,是真的吗?”
付荣意味深长地看着钟月,答道。
“是真的。”
“我把什么都给您了,可是您还是恨我。”
“因为我觉得还不够。”
“您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男人。不是谁的替身,而是我本人。”
“您太贪心啦。”
“是你太知足了。”
“我饿了,我要吃泡面。您帮我去煮两个鸡蛋吧。”
不知怎么的,越是出远门,就越是想念泡面那股廉价的味道。
少奶奶完全没有给农奴留下拒绝的空间。他有点生气。他倒不是不情愿,而正是因为情愿才觉得生气。他想,拒绝一个女人的无理要求,是没有丝毫难度的。他本就讨厌女人,更讨厌女人要求男人做事的逾矩行为。
怎么样,做还是不做?
做了,有损男性尊严。
不做,钟月会饿肚子。
他思前想后,觉得男人的颜面大于一切!世上就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女人凌驾于自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