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队长杨英雄上老火了,嘴上连起了两个泡,头发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了,油腻腻乱糟糟的像个鸟窝。他在队长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趟步子,又一下把手上的材料摔在了地上,“什么事啊这是!”
敲门声响起,杨英雄没好气地说:“进来!”
一个留着短发,打扮地干净利落的女刑警走了进来,“杨队,你找我。”
“是,英姿,你过来,先坐。”杨英雄点上一根烟,先狠吸了两口才道,“你知不知道,向阳里的侯三被人收拾了,十几号人全都住院了。”
“知道,我已经收到了汇报。9日晚上十一点左右,侯三集团在向阳里四号仓库遭遇不明人士突袭,九人重伤,三人轻伤,侯三本人右臂脱臼,肱骨骨折,颅体受击打性损伤,轻度昏迷,双侧肋骨有不同程度的机械性损伤。现场唯一未受伤的目击者叫小玲,也是报案人,职业是按摩店小姐。”陈英姿一口气把案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就像是亲临现场一般。
她的这个态度让杨英雄很是不爽,冷静有余,感性不足,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可跟她共事一点都没有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煦感。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杨英雄问道:“英姿,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袭击者的身份到目前都没有确定,报案人小玲正在配合技术人员作刑侦素描,但据她说,袭击者面目不清,画着十分可怕的青铜色脸谱,所以靠刑侦素描来确定目标的希望十分渺茫。不过画像出来以后,上面的脸谱图案倒是我们可以入手的一个线索。”
“我不是说这个,”杨英雄摆摆手道,“我是问对于侯三遇袭这个事,你怎么看?”
陈英姿沉默了一下说:“好事。”
“好事?”
“侯三集团涉及故意伤害、勒索财物、阻碍执行公务、抢劫、寻衅滋事、盗窃机动车、收取保护费、容留妇女卖淫、故意毁坏他人财物等十几项罪行,只是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抓捕他。他现在遭遇了这种事情,自然是好事。”
“英姿,我真是想不到你竟然会这样说!”杨英雄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这像是一个以法纪为天职的公安干警的言行吗?”
陈英姿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着他,“那容忍侯三欺男霸女肆意横行,就像是一个公安干警的言行吗?”
“你——”杨英雄站起来想发飙,随即又讪讪地坐下了。陈英姿这个女人现任的职务是副队长,虽属于他的下级,却是去年从京城军区野战部队临时借调过来的。当时有一个案子十分棘手,为了抓捕一个在逃的变态狂杀人犯“黑桃A”,杨英雄已经折了三个手下,黑桃A是越狱出来的,极其狡猾,又下手狠辣,跟他打过照面的几个刑侦人员都被弄死了。后来上级没办法,借调来了当年部队比武的“个人全能冠军”,冠军过来报到以后,杨英雄一瞅,啧,怎么是个女人?谁想到就是这个女人,在单枪匹马的情况下徒手擒获了人高马大的黑桃A,还将他的肋骨打断了六根。当杨英雄赶到现场的时候,黑桃A也不变态了,也不狡猾了,被打的跟个傻子似的躺在地上哭,满脸的鼻涕眼泪。
案子结了以后,上级领导爱才,就以借调的名义把陈英姿留了下来,并且安排了一个刑警队副队长的职务。杨英雄也心知肚明,虽说陈英姿职务上比自己低一级,可要是真动起手来,三个他都不够打的。
所以杨英雄决定以理服人,“英姿,你知不知道侯三这段时间正在跟从云南来的一个毒贩接触频繁,好像要有所交易,我正盯着这根线呢,结果被这么一闹,线索断了,要到手的大鱼给生生的放跑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侯三有罪,需要制裁,那也是我们警察干的事啊,你说莫名其妙地蹦出来这么一个家伙,算什么?你知道局里私下里叫这家伙什么吗?脸谱侠!真是可笑!”
“我倒没觉得有多可笑。纵观中国历史,也不缺乏以暴制暴的传统,有时候这种手段更能解决一些问题。”
“荒唐!”杨英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现在的身份不是什么部队比武的个人全能冠军,而是一个肩负着党纪国法的公安警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陈英姿丝毫不避讳他的目光,“我只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难道肩负着党纪国法,就得虚情假意吗?当然,我现在身为一个刑警,如果杨队长部署行动的话,我自当全力配合,但行动上的支持并不代表我思想上的认同。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出去了。”她说完站了起来,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你……”杨英雄憋着一股无明业火无处发泄,又全部转移到了“脸谱侠”的头上,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脸谱侠!赌上我身为刑警二十年的职业尊严,也一定要抓到你!”
……
在实验室里,张勉打开储藏柜,里面的情景果然又印证了自己的第六感,生气和愤怒如火掠一般弥漫开来,他瞪着沈小青怒吼道:“你又给那个家伙注射‘枫1号’了?”
“是。”沈小青的表情反而很平静,“注射第二支试剂的时候,莫氏血癌的晚期临床症状复发了,他是濒死之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好伟大的情操啊!可你不是什么修女,你是一个生物科学研究者!我们有应该遵守的规范和法则!”
“规范法则不外乎人情,我们不是冷冰冰的机器。”
“可是你正在一手塑造一个冷冰冰的机器!”
听到这句话,沈小青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抬起头说:“我不会让他变成一个机器的。我会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用你自己去感化他?去爱他吗?”
“什么?”
“别不承认,你不是都约了他明天去黄崖山玩吗?”
沈小青十分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我……”张勉刚要说出口,却又停了下来。
沈小青看到他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你偷看我的手机?!”
“不,小青,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的……这么多年,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我比谁都更关心你,更……小青……”
“不用解释了,”沈小青失望地摇了摇头,脱下了白色的实验服,“晚上天文社还有一个活动,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一下。”
“小青,你听我说……”
“砰。”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张勉像被抽去了大筋一般,无力地坐了下来,他忽然狠狠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袁昆,你这混蛋!”
正在宿舍里复习英语的袁昆打了一个喷嚏,“阿嚏!”
“昆哥,你感冒啦?”齐公子急忙递过来两张纸巾。宿舍里有旁人打趣道,“不是感冒,说不定是有人想咱昆哥了呢?”
“净胡说!”齐公子白了他一眼。
“哎呦,齐公子还生气啦,哈哈哈……”
众人都笑起来,齐公子涨红了脸,急忙背过了身去,不发一言。袁昆拍了拍他肩膀,“小齐,别理他们,他们开玩笑呢。”
“嗯,我知道……”齐公子含混着说。
“小齐,你明天有事吗?没事的话跟我去爬黄崖山吧。”
“真的?”齐公子转过头来,两眼放光,“就咱俩?”
“还有小青。”
“哦……”他立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第二天早晨,津城工大校园门口,袁昆等了十分钟才见到了沈小青,他说:“你迟到了。”
“迟到是女人的专利嘛。”沈小青先是撅起了嘴,接着又像孩子一样转了一个圈,“好看吗?”
她今天穿了一套米黄色的修身运动服,更显得玲珑凹凸,青春娇小。
“挺好看的。”袁昆不咸不淡地评价道。
沈小青对这个评价很不满意,她又撅起了嘴,正要说什么,忽然又看到了站在袁昆身后的人,“齐公子?”
“呃,是我带他来的,人多点,热闹。”袁昆解释道。
“嗨,小青。”齐公子朝着沈小青打了个招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小青心里就算有一百个不乐意,也不方便发作,只能勉强打起笑脸说:“那好,咱们这就出发吧?”
小青细微的表情变化逃不过齐公子的眼睛,在这种时候,他的心思就如同女生一般缜密。齐公子忽然捂住了肚子,“哎呦,我肚子痛,想上趟厕所,你们等我一下好吧。”
“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袁昆说,“快去吧,给你十分钟。”
“五分钟就够了!”齐公子跑到厕所,急忙掏出手机给王辛颖打了个电话,把他们三人要一块去爬山的消息告诉了她。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王辛颖在电话那头急了。
“我这不是刚想起来嘛,你凶什么凶啊?”齐公子还有些委屈。
“好吧好吧,我不怪你,你们现在在哪?”
“已经在校门口集合了,马上就要出发。”
“好,我知道了,小齐,尽量帮我拖一下,我一会儿就去车站找你们!”
从津城到燕郊的黄崖山并不远,有一列仍未淘汰的绿皮火车经行,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地方。在去火车站的路上,齐公子各种磨叽,一会儿要上厕所,一会儿要去买饮料,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但等他们到了火车站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王辛颖的影子。
“人呢?真是的,不是说好的来车站吗?”在站前广场上,齐公子焦急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群,搜寻着王辛颖的身影。
“小齐,你在这嘀咕啥呢?”沈小青和袁昆拿着刚买好的三张票走了过来,“该进站了。”
“还早呢,距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呢。”齐公子低头看了看手表,说:“先在外面逛一会儿吧,里面空气流通不好。”
袁昆有些奇怪,“你什么时候这么注重生活品质了?”
“真是的,我一直都很注重生活品质啊……”齐公子忽然指着广场对面的马路说:“你看,谁来了?”
袁昆看过去,只见一个女生正在急匆匆的穿行马路,那不就是他们的“班花兼班长大人”王辛颖吗?“她怎么也来了……”袁昆正在嘀咕着,忽然双眼瞳孔缩成了针芒状,“危险!”
一辆小厢货车正由东向西地疾驶,因为前面有一辆车超了过去,所以王辛颖的所在的位置就成了小厢货司机的盲点。当他发现王辛颖的时候,已经猛踩了刹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橡胶轮胎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吱呀”声,整个地朝着王辛颖冲撞了过去。更要命的是,王辛颖被这突发场景吓得愣在了原地,竟然丧失了躲避的意识!
袁昆脚下发狠,想要奔过去,但他距离王辛颖超过二十米以上的距离,就算是化身超人也无济于事。周围的人目睹这一险况,齐齐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就在众人掩面之际,忽然窜出来一个斜挎着土布包的小伙子挡在了王辛颖的前面,他沉声喝气,两足马步像扎进了地下一般,双手朝着斜冲过来的小厢货车推了过去!
“嘎——吱”,小厢货车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改变了运动轨迹,斜斜地朝着路边花坛冲了过去,连撞飞了好几个花坛的围栏,滑行了十几米后才彻底刹住了车,轮胎处都冒了烟,一股焦皮子的味道弥漫开来。
“辛颖,你没事吧?”袁昆和齐公子急忙跑了过去,看了一下王辛颖只是有点惊吓过度,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才放下心来。袁昆转过头看着刚才救下王辛颖的那个敦厚小伙子,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龄,应该比自己年长一些,脑袋上留着平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外套,脚下蹬着一双旧款解放鞋,斜挎着一个粗制的土布包,宽厚的国字脸晒得黝黑,一看就是从乡下出来的。让袁昆纳闷的是,这人的一身神力是从哪里来的?
他正要上前去打声招呼,忽然听到沈小青惊喜地叫了一声:“虎子哥?”
“小青?”对方也惊喜地叫了起来,“你咋在这呢?俺刚从巨野过来,刚下火车,带了点家乡的土特产,正要去学校看你呢!”他打开土布包,从里面拿出东西来,“你看,这是大枣,俺家自己种的,还有核桃、山楂、地瓜干……”
沈小青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土特产,因为周围的人群正像看怪物似的盯着虎子在看,他们急忙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留下了一群窃窃私语的路人和惊魂未定的厢货司机。
“小青,你怎么在火车站啊,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吗?”走出了站前广场,虎子奇怪地问道。
“哦,我们正准备坐车去黄崖山玩呢。”小青说,“我先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家的虎子哥,从小带着我玩到大的,对我特别好,小时候有谁欺负我虎子哥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我出头。这几位都是我的同学,袁昆,齐公子,王辛颖。”
刚才一直处于惊魂未定的王辛颖现在也反应了过来,强烈的后怕感让她开始哇哇大哭,眼泪跟河似的,止都止不住。袁昆瞅着齐公子,“班长怎么会来火车站?”
齐公子嗫嚅道:“是我通知她的……”
袁昆瞪了他一眼,上前对虎子说:“虎子哥,感谢你刚才出手相助,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哪里,我也就是一着急,就过去挡了一把,你千万别跟我客气啊……”虎子揉着后脑勺,憨厚地笑着。
“既然你是来看小青的,那正好,咱们一块去黄崖山玩吧,怎么样?”
“好啊,就这么定了,你们在这等着,我去买票!”没等虎子答应呢,小青就高兴地蹦了起来,朝着售票处跑去。
“这下可好,二人世界变五人游了。”齐公子小声地嘀咕道。
……
火车上,袁昆仔细打量着对面的虎子,他的肩膀十分宽厚,但更像是干农活锻炼出来的,而非练武的架子。并且他走路或坐卧的时候,下盘都十分的敦实,甚至是有些粘滞,并没有一般练武之人的步伐走势。通过一个步法,就能基本摸清楚一个人的门派师承和修为高低,因为步法在拳术里面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拳谚曰: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
而这个虎子的步伐让袁昆有些摸不着头脑,最近他恶补了很多武术方面的理论知识——没有八卦的灵活,没有太极的舒缓,没有形意的生猛,没有通背的冷脆,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泥腿子——完完全全是农民干活走路的庄稼把式。
“虎子哥,谢谢你。”这时王辛颖的后怕劲儿也过去了,明白刚才是虎子在千钧一发时救了他,在车上郑重地跟虎子道了一个谢,但还是止不住哽咽。
“不用谢不用谢,”虎子摆着手说,“俺刚才也是一急,没想着正好帮了小青的同学,应该的,嘿嘿。”
齐公子忍不住好奇了:“虎子哥,你刚才那一掌,啪,竟然把一个小厢货都推到一边去了,简直太帅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俺虎子哥从小就劲大,天生神力!”小青自豪地说,“小时候虎子哥帮俺出头,都是一个打俩,跟玩似的。”
“就算天生神力也不可能在那种状态下把厢货汽车推开出去。”袁昆冷静地分析道。
“怎么不能?”小青忍不住撇嘴道,“俺虎子哥不就做到了吗?”
“那种小厢货不算里面拉的东西,光自身载重就有1.5吨,虽然当时司机已经踩下了刹车,但在轮胎与地面摩擦的时候依然保持着至少30迈的速度,在那种状况下,要用多少力才能改变它的运动轨迹?小青,你脑子那么聪明,我想这个问题难不倒你。”
“哼,这下轮到你给我做数学题了。”小青一边笑着,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片刻之后,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惊讶地瞪着袁昆,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可能?
“嘿嘿,”虎子倒是挠挠后脑勺又笑了起来,“袁昆兄弟说的有道理,俺刚才靠的确实不只是天生神力。没错,俺从小就比别人劲大,吃的也多,前年村里修路,大家都上山里挑石头,别人一上午挑三担,俺能挑十担!那山里有一个古寺,寺里住着一个和尚,他看俺那么有力气,就问愿不愿意拜他为师,俺想着也没什么坏处,就拜了。”
袁昆追问道:“他教你练拳了?”